刚才还油头粉面、意气风发的新郎,精心梳弄的背头被冲塌,昂贵的发胶混合着冰冷的污水沿着惨白的脸颊狼狈地淌下,昂贵的定制西装像吸饱了水的破麻袋,紧紧裹贴在身上,勾勒出发福的小腹和笨拙的轮廓。他那张被酒精催红、写满得意和满足的脸,此刻只剩下极度的惊恐、茫然和被当众撕碎了所有体面后的扭曲。
新娘子娜娜更惨。被高温碎片灼烫过的皮肤遇此刺骨冰水,再次爆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冰与火在她身上交织缠绕,昂贵的妆容像融化的油漆被冲刷殆尽,露出惨白又泛着不正常红晕的本色。婚纱湿透紧贴身体,头纱彻底脱落,精心打造的发型坍塌得像暴风雨后的鸟巢。她双手徒劳地想去挡那持续不断浇下的冷水,却又疼得不敢碰自己的头皮,只能无助地颤抖、哀嚎,声音嘶哑变形,如同濒死的困兽。
整个会场彻底失控。
原本衣冠楚楚的宾客们在漫天飘落的碎玻璃渣和冰凉刺骨的水柱中哭爹喊娘,惊慌失措地推搡着、争抢着、践踏着往外奔逃。昂贵的晚礼服裙摆被踩在慌乱逃窜的脚下,锃亮的皮鞋踩在满地的水晶碎屑、汤汤水水和倾覆的菜肴上。咒骂声、小孩的哭嚎、玻璃被踩碎的刺耳声响、人体碰撞的闷响、桌椅倒地被拖行的刮擦噪音……混合着喷淋系统持续不断嘶鸣的尖锐警报,形成一曲刺耳恐怖、令人作呕的交响曲。空气中弥漫着水晶粉尘被水激起的铁锈般的腥气、高档菜肴被泡发的油腻气息,还有某种电线焦糊、塑料烧熔的刺鼻怪味。
如同地狱开闸,群魔乱舞。
轰!啪嚓!
更远的灯带似乎因连锁短路,明灭几下,最终炸开一串电火花,随后彻底熄灭。光线瞬间被撕扯掉一大块,只剩主吊灯残骸还在水中冒着青烟和零星火花,狰狞地照亮这方混乱的人间。
没有人看见,在这灭顶的混乱与冰冷刺骨的灾难中心悄然裂开的缝隙里,一个身影,正无比冷静、精准地踩着节奏,逆着潮水般奔逃的人流边缘,向着一扇不起眼的侧门,坚定且无声地移动着。
我甚至没有回头看。
鞋跟轻轻敲打着铺设着暗色地毯的走廊地面,声音被厚重的软性材质吸走大半,只剩下微弱的笃笃声。指尖摸到那冰凉的黄铜旋转门把手,轻轻用力,推开。
身后宴会厅里刺耳的警报、疯狂的尖叫、哗哗倾泻的水声、杯盘摔碎的尖锐噪音,甚至是许耀祖被水柱持续冲击无法站起的狼狈和娜娜那种崩溃绝望到撕心裂肺的哭嚎……所有声音都在门轴无声转动的瞬间被隔绝、压缩、推远。
走廊铺就的深蓝色地毯吞噬了足音。壁灯洒下柔和昏黄的光,将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空气干燥而安静,带着走廊尽头清洁剂洁净的微香,与身后那片冰冷刺骨、尖叫与腥气交织的疯狂水域,已是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
我没有丝毫停顿,像是早已设定好程序的机械,径直走向设在走廊一侧的电梯。伸手,按亮下行键。金属面板上微弱的红色光芒一闪。
电梯门光滑如镜,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模样:头发丝毫未乱,连一根发丝都没被那灾难的余波惊扰,纹丝不动地贴在耳后。身上那件并不昂贵的、参加婚宴才舍得换上的旧亚麻长裙,干净得纤尘不染,连一丝水汽也无。素净的脸上平静无波,只有眼睫在灯下投出浓密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