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总是沉甸甸的,又冷又腻。饥饿感从未真正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更屈辱的方式存在着。
在那时,我又看向外面连绵的山,脑海里闪过的是之前紧紧抱着我的那双手。
妈妈,你还找得到我吗?
妈妈,我好想你……
拳脚和扫帚柄成了家常便饭,理由千奇百怪:弟弟哭了,是我没哄好;弟弟尿了,是我换尿布不及时;弟弟笑了,是我“挤眉弄眼”吓到了他;弟弟睡着了,是我动静太大吵醒了他……
张美玲的手掌粗糙有力,带着常年劳作的硬茧,扇在脸上、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建国的皮带扣是铁的,抽在腿上,隔着薄薄的裤子,留下深红的檩子,火辣辣地疼几天。
最顺手的是那把竹扫帚,抽在身上,细密的枝条刮过皮肤,留下无数条细小的血痕,又疼又痒。
“丫头片子!养你就是给弟弟当牛做马的!”张美玲每次动手,嘴里必定翻来覆去地吼着这几句,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白瞎了那八千块钱!要不是看你手脚还算利索,早把你……”
后面的话她往往咽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厌弃和鄙夷,比任何话语都清晰。
八千块。
这是我的价格标签,是我在这个“家”存在的唯一意义——为那个金贵的儿子服务。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瞒我,也是,被拐来的时候我已经6岁,想来他们也知道,我会永远被困在这个大山里头,一步也不会离开。
就像是被困住的牛马,被死死的囚禁在这个牢笼里,不能跑,也不能不听话。
陈阳一天天长大,从襁褓里只会哭闹的肉团,变成了一个咿呀学语、跌跌撞撞学步的小男孩。
他继承了张美玲的圆脸和陈建国粗壮的骨架,白白胖胖,像年画里的娃娃。
张美玲和陈建国把他宠上了天,所有的好东西都堆到他面前,所有的要求都无条件满足。
他成了这个院子里的太阳,而我,是太阳脚下最卑微的尘埃。
但我知道,尘埃,也能迷了太阳的眼。
机会,在我日复一日的观察和隐忍中,悄然降临。
那是一个秋日的下午,阳光难得地慷慨,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
张美玲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堂屋门口剥豆子,一边跟隔壁墙头的王婶扯着嗓门聊村里的闲话,唾沫横飞。
陈建国去镇上赶集了,院子里,只剩下刚满一岁半、摇摇晃晃学走路的陈阳,和跟在他身后半步的我。
他穿着张美玲新做的红底碎花棉袄,像个移动的喜庆包裹,小短腿迈得还不稳,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咯咯笑着,目标明确地朝着院墙根下一堆前几天陈建国砸碎换下来的旧玻璃窗框跑去。
那些尖锐的碎片还没来得及清理,在阳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猛地沉了一下,随即又以一种怪异的频率加速跳动起来,血液冲上耳膜,嗡嗡作响。
一个冰冷又清晰的念头,像毒蛇一样滑进脑海。
“阳阳,”我的声音放得异常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甜腻,“慢点走,看,那儿有亮晶晶的东西哦!”我故意指了指那堆碎玻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