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的人打了个哈欠。
眼角挤出点泪花，挂在浓密的睫毛上，要掉不掉。
描金凤纹的镜框，沉甸甸的，压得妆台都显得矮了几分。镜面倒是擦得锃亮，清清楚楚映出一张脸。粉是白的，唇是红的，眉毛画得细细长长，飞进鬓角里。好看是好看，就是瞧着有点累赘。
我抬手，拔下发髻上那根赤金累丝嵌红宝的凤头步摇。真沉。脖子跟着一轻。随手丢在铺着大红锦缎的桌面上，金凤的脑袋磕了一下，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娘娘，”旁边伸过来一只白净的手，指甲盖圆圆的，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子，“奴婢给您卸了这钗环吧。”
是春桃。我的贴身大宫女。
“嗯。”我懒懒地应了一声，身子往后靠了靠，酸木的雕花椅背硌得肩胛骨有点疼。这贵妃的宝座，坐久了，屁股都麻。
春桃的手指很灵巧，轻轻一旋一抽，那些沉甸甸的金簪、玉钗、珠花，叮叮当当地落在旁边一个铺了软缎的紫檀木托盘里。每取下一件，脑袋就松快一分。最后剩下满头的青丝，瀑布一样泻下来，披在肩上。
“娘娘，今儿……陛下又去了丽嫔那儿。”春桃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手上的动作没停，拿起浸湿的温热帕子，替我擦掉脸上那层厚厚的脂粉。
铜镜里的人脸色一点点露出来。皮肤底子不错，白，就是没什么血色。眼睛下面带着点青影，是昨晚上没睡好。
“哦。”我闭着眼，让那温热的湿气熏着，舒服地又打了个哈欠，“知道了。”
春桃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默默地替我净面。她大概觉得，自家主子这反应，也太平淡了些。
丽嫔？新进宫的那个，听说舞跳得极好，腰肢软得像没骨头。皇帝最近新鲜劲儿正足，连着七八天都歇在她那儿。
挺好。
省心。
净了面，脸上清爽多了。我挥挥手：“都下去吧，本宫想歪一会儿。”
春桃带着几个小宫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寝殿厚重的雕花木门。偌大的内殿，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角落里青铜仙鹤香炉里袅袅飘出的沉水香。
我走到窗边，推开一扇雕着缠枝莲的朱漆窗。初秋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混着院子里桂花的甜香，还有……隐约飘来的丝竹管弦声。
啧，丽嫔宫里可真热闹。
我靠在窗棂上，望着外面四四方方的天。皇宫的天，永远就那么大一块。蓝是蓝，白是白，飞鸟的影子都少见。
贵妃？听着是挺尊贵。
可这尊贵，是皇帝给的。他高兴了，你是贵妃。他不高兴了，或者有了更可心的，你这贵妃，也不过是这深宫里一个好看点的摆设。
争宠？
累不累啊。
上辈子当社畜，天天加班到凌晨，为了KPI拼死拼活。好不容易熬到升职加薪，还没来得及享受，两眼一黑，再睁眼，就成了这个也叫莫昭阳的贵妃。
同名同姓，不同命。
原主倒是真拼，一心往上爬，从一个小官之女爬到贵妃的位置，手段心机一样不少。可惜，爬得越高，盯着的人越多，越容易摔下来。不然，也轮不到我这个异世飘来的孤魂占了这身子。
刚穿来那会儿，脑子里还混着原主残留的强烈执念——争宠，固宠，当皇后，生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