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句“我会照顾好”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上扬。说完,她不再看我瞬间死寂的脸庞,径直从随身的铂金包里掏出一支名贵的签字笔,迅速在病危通知书底部那所谓的“家属签字栏”里刷刷写下一串流畅而陌生的签名——“岑枳”。
字迹带着一种冷酷的流畅,不是我的。她仿冒得太娴熟了,连我名字里“枳”字那一处微妙的顿挫都学得惟妙惟肖,仿佛在嘲笑我此刻连握笔的力气都已消失殆尽。
我躺在床上,像一座正在风化的石雕,血液在僵硬的血管里缓慢凝滞。喉咙深处涌上浓重的铁锈味,是被人生生扼住的绝望嘶鸣。
“放……弃……”这两个字在脑海里反复碾过,每一次摩擦都带下淋漓的血肉。
视线挣扎着聚焦在那张被她轻飘飘放在床头柜的纸上。伪造的签名如一道丑陋的伤疤烙在“岑枳”二字上。
一股强烈的腥甜骤然冲上喉头,被我死死咬住牙关压制下去。我拼尽全力,用尽身体里仅存的一点点温热气力,颤抖地抬起一只手,狠狠抹向刚刚护士抽血时留在旁边纸巾上的一个暗红色小血点。
指尖沾上那点刺目的猩红,带着滚烫的温度——或许是我的错觉。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死死盯住岑萱那张骤然变得惊疑不定的脸。在那双精心描绘的、带着错愕的眸子注视下,我的拇指颤巍巍地、却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力道,重重摁在纸上那个伪造的签名上方。
一下,两下。
滚烫的血点在那冰冷的名字上洇开、涂开,像两朵绝望怒放的花。
我的手指在签名上方停顿,那抹猩红像是生命最后迸出的火星。眼前岑萱惊疑不定的脸开始旋转、破碎,仿佛摔在水泥地上的镜子。意识被粘稠的黑暗迅速吸走,最后感知到的,是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带着一股冰冷的、被窥见秘密般的慌乱。
坠落,无休止的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我是被一种奇异的安静唤醒的。
不是之前病房里那种压抑、满是心电监测声和细微啜泣的安静。而是……死寂。沉甸甸的死寂压在身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空茫感。眼皮重得像焊住了,用尽全身力气才掀开一条缝隙。
模模糊糊的白色天花板,惨白刺眼的灯光——但不是之前那个总是嗡嗡作响的陈旧顶灯了。视线艰难地往下移动,触手所及的被单触感截然不同,细腻绵密得像包裹着无力的云。没有那股顽固的、渗入骨头缝里的消毒水味儿了,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极淡的草木冷香,干净,昂贵,拒人千里之外的干净。
这是哪?
喉咙干得如同曝晒的河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我费力地侧过脸。窗外不再是记忆中那片嘈杂灰败的家属楼后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精心修剪过的草坪,远处错落着亭台水榭的轮廓,安宁得像一幅虚假的画。
我的目光缓慢移动,最终定格在床边一个人影上。那不是岑萱,也不是母亲。是一个穿着熨帖合身灰色西装的男人,身姿笔挺得像一杆标枪。他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侧脸轮廓刚硬如斧凿,鼻梁很高,架着一副做工考究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是古井无波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