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观察我,以一种打量精密仪器运行状况的专业姿态。
像是感应到我的视线,他极轻微地动了一下,目光投过来,与我对上。
“岑枳小姐。”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吐字清晰,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和您见面。鄙人姓周,是江秉宸先生的私人律师。”
江……秉宸?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并未激起任何涟漪。混乱模糊的记忆里翻不出半点相关的东西。姓周的律师显然对我的茫然无知并不意外,那冷静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他直接拿起手中的文件夹,打开,抽出一份文件,动作精准得像执行手术程序。“您可能对生父的信息所知甚少,我能理解。江秉宸先生已于一周前在瑞士病逝。按照他最后的遗嘱,您是他唯一的法定继承人。”
我脑中嗡地一声,一片空白。唯一的……法定继承人?
“这是一份签署完备的遗赠确认书,”他将其中的一张纸向前递了递,确保我的视线能捕捉到上面醒目的“江秉宸”签名,笔锋凌厉,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即时生效。您现在拥有江秉宸先生名下所有可动资产、不动产,包括海内外基金、公司股份、以及您现在所在的‘观云疗养院’的全部股权。扣除应缴税款后的净值约为一亿八千万。”
数字冰冷地从他口中报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价值单位砸在我近乎停滞的意识里。一亿八千万……这个天文数字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瞬间将我卑微挣扎的半生冲击得支离破碎,只留下一个躺在昂贵病床上、连呼吸都费力的躯壳。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我?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二十几年杳无音信,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像施舍般抛出这足以买下普通人千百次轮回的金山?
律师似乎根本不需要我的回应或理解,他的任务只是宣告既定的事实。他放下那张确认书,极其郑重地翻开文件夹的下一页,动作甚至比刚才宣读天文数字更加凝重了一分。他略微抬了抬眼镜框:
“但是,岑枳小姐,”他的目光如冷冽的手术刀,穿透镜片钉在我的脸上,“遗嘱中附有一项极其明确、不可协商的附加条款。它同样是您完整继承遗产的先决条件。”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微弱的气息,预感到冰冷的转折即将降临。
“附加条款规定,自您签署确认书之日起……”他清晰顿挫地念出每一个字,“每周必须至少接受您的母亲黄素娥女士,以及您的妹妹岑萱女士,不少于五次的‘深切临终关怀陪伴’。”
临终关怀陪伴?
这几个字被他用一种刻板公事化的腔调说出来,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黑色幽默意味。它像一块淬了毒的硬糖,瞬间塞满了我的胸腔,堵塞住微弱的喘息。
周律师的声音没有停顿,继续流淌,像设定好程序的广播:
“每一次‘陪伴’都必须有影像记录存档,由疗养院特聘的陪护人员监督执行。该条款持续有效,直到……”他刻意停顿了半秒,目光落在我被顶级病床柔光灯照得毫无血色的脸上,“直到您的身体状况最终终止陪伴的物理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