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呕——”

不是痰液。一股浓稠、温热的液体失控地从喉咙深处喷涌而出!带着刺目的、无法忽视的、介于暗红与棕褐之间的颜色!

它狠狠砸落在洁白搪瓷质地的痰盂底部,发出粘稠而闷钝的一声轻响。像一坨生锈的铁水,还蒸腾着稀薄的热气,散发出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味——那是腐败血液特有的味道。

呕吐带来的剧烈抽痛几乎让我眼前发黑,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母亲的惊叫卡在了喉咙里,岑萱那带着哭腔的呼唤如同被冻住。我能感觉到她们投来的目光——是真正的恐惧,不再是之前的表演。

肺腑间的绞痛还在持续抽动,我极其困难地喘着气,身体筛糠般抖动。模糊的视野里,周律师那张职业冷静的脸上,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他只是稳稳地托着那承载着我体内污秽的小痰盂,像是在处理某种日常的检测样本。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我脸上,而是投向我对面沙发里那两个骤然被恐惧钉在原处的女人。

“岑萱女士,黄素娥女士。”他的声音平稳得毫无波澜,如同宣读另一份冗长的法律条文,眼神锐利地扫过她们失魂落魄的脸。

“请你们立刻,”他的语调甚至没有提高一度,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签署这份遗嘱附加条款的《明确知悉与执行承诺书》。”

病房的空气彻底冻结了。

【第二章】

周律师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病房门外,门锁发出轻微而冰冷的“咔哒”声。仿佛一道无形的结界重新落下。

房间里的空气粘稠如实质。刚刚翻涌上来的血腥气并未被顶级新风系统彻底驱逐,依旧若有若无地悬浮着,混合着岑萱身上残留的甜腻香水味和母亲衣袖间透出的廉价膏药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混合物。我无力地陷在丝绒靠枕里,每一次浅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针扎般的痛楚,那份遗嘱附加条款就像一道无形的铁铐,沉甸甸地压在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

我费力地抬起眼皮,视线还有些失焦。沙发的方向,两个身影僵硬如雕塑。母亲黄素娥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瘫靠在昂贵的皮沙发靠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抠着沙发的边缘,指节泛出森森的白。那张刚刚还充斥着惊恐和剧痛表情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片茫然空洞的灰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灰白地砖,仿佛要在上面烧出个洞来。

岑萱的表现则截然不同。

她背对着我,站在窗边,那身嫩粉的名牌外套勾勒出僵硬的肩线。她的侧脸对着落地窗外那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疗养院绿景,像一尊毫无生气的美丽蜡像。可我能感觉到,有某种情绪在她身体里如岩浆般激烈冲突、搏动。那双紧紧扣在窗框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嶙峋地突起着,白皙的皮肤下绷着发青的血管,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这价值不菲的窗框捏碎。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令人窒息。

许久——也许只有几十秒,但在这种氛围下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岑萱的肩膀猛地一松。她放在窗框上的双手骤然攥紧,指节再次因为发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然后,她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冰碴吸入肺腑。再抬起头时,那个瞬间刻骨仇恨的眼神已经被一丝极其疲惫的、强压下的灰暗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