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母亲苏婉也紧接着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柔和,目光却更多地在沈玉身上流连:“是啊默儿,玉儿性子温顺,最是懂事知礼。你刚回来,许多规矩不懂,有什么不明白的,多问问玉儿,跟他学着点。兄弟和睦,才是家族兴旺之根本。”

“替我尽了孝心?”我心中默念着这几个字,像吞下了带棱角的冰渣,一路划拉着胸腔内壁,留下冰冷的痛楚。十年颠沛流离,食不果腹,在寒冬的破庙里瑟瑟发抖,在恶霸的拳脚下挣扎求生时,这份“孝心”又在何处?如今我归来,竟成了需要“让着”那个占据了我位置、享受了我一切的人?

我沉默着,没有应声。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片沉寂的苦涩。目光掠过父母带着理所当然神情的脸,掠过三位姐姐或冷漠或鄙夷的脸,最后,停在沈玉脸上。

他依旧站在母亲身侧,微微垂着眼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仿佛承受了莫大委屈却强自忍耐的温顺表情。听到父母的话,他甚至微微侧身,对着我轻轻颔首,姿态谦逊,仿佛在无声地表达“不敢当”。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睫下,那瞬间闪过的、一丝极其细微的得意和嘲讽,却像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舔舐过我的感知。

那眼神,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我捕捉到了。十年在底层挣扎求生的经历,让我对恶意有着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心底那点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对“家”的最后一丝期待的火星,被这无声的嘲讽和父母的话语彻底浇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知道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平静无波,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没有质问,没有委屈,只有一片认命般的死寂。

日子在沈府这座巨大的、华丽的牢笼里缓慢而沉重地流逝。每一天,都像是在无形的刀锋上行走。

我住进了西边一个偏僻的小院。院墙高大,隔绝了府中大部分的热闹与喧嚣。院子里只有几丛疏于打理的竹子,在风中发出单调的沙沙声。房间宽敞却空旷,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旧桌,两把椅子。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霉味和潮湿的泥土气息,与府中其他地方无处不在的沉水香格格不入。这与其说是少爷的居所,不如说更像一个被遗忘的杂物间。

一日三餐,自有粗使仆役按时送到院门口一个矮几上。饭菜的份量不算少,但永远是冷的、油腻的、被挑剩的菜叶和干硬的米饭。送饭的仆役放下食盒就走,从不多看一眼,也从不说话,仿佛只是完成一项毫无意义的例行公事。偶尔有一次,我听到他在院门外压低声音和另一个仆役嗤笑:“……真当自己还是少爷呢?玉少爷院里吃剩下的都比这强百倍……”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耳朵,像针一样扎着。

府中的路,仿佛也对我设下了无形的屏障。无论我走到哪里,迎面而来的仆役丫鬟们都会远远地避开,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好奇、鄙夷和畏惧的复杂神情,低下头匆匆走过,绝不多看一眼。偶尔有胆大的,目光会在我洗得发白的旧衣上飞快地扫过,随即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们对待沈玉,却是另一番景象——远远就躬身行礼,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玉少爷”叫得格外亲热殷勤。这无处不在的对比,无声地昭示着谁是这府中真正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