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姐姐的冷落,更是日常的酷刑。
大姐沈梅掌管着府中部分内务。有一次,她召集各房管事在西花厅议事。我路过时,见厅门开着,便下意识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厅内温暖明亮,沈玉坐在大姐下首,正含笑听着管事们的禀报,姿态闲适。大姐沈梅端坐上首,目光扫过门口,恰好与我撞上。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同寒潭深水,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排斥。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侍立在旁的一个管事微微抬了抬下巴。那管事立刻会意,快步走到门口,脸上堆着虚假的恭敬,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驱赶:
“默少爷,大小姐正与玉少爷商议要事,此处不便打扰,请您移步。”
“商议要事”?我甚至没有踏入厅内一步。那扇敞开的门,仿佛一道无形的天堑,将我彻底隔绝在属于沈玉和姐姐们的“要事”之外。沈玉坐在温暖的厅堂里,而我,被一句轻飘飘的“移步”打发走。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只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账册,嘴角似乎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二姐沈兰精于茶道。一日午后,她难得在花园凉亭里设了个小小的茶席。精致的紫砂壶,玲珑的白瓷杯,茶香袅袅。沈玉坐在她对面,两人言笑晏晏,气氛融洽。我恰好从亭旁的小径经过。二姐沈兰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我,捏着丝帕的手微微一滞。她没有像大姐那样直接驱赶,只是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随即拿起茶盘上另一只空着的、明显是备用的白瓷杯,极其自然地递给了侍立在亭外的侍女,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我耳朵里:
“这杯子有些凉了,去换盏新的来给玉儿。”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真正落在我身上,仿佛我只是路边一块碍眼的石头。那递杯子的动作,刻意而清晰地表明:这里,没有准备我的位置。沈玉端起那杯被“嫌弃”凉的茶,优雅地啜饮了一口,目光温和地看向二姐,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最直接、最不加掩饰的敌意,来自三姐沈竹。她似乎以羞辱我为乐。
一次,我在花园角落的竹林边练拳。那是我流落在外时,为了活命跟一个落魄老武师学的几招粗浅把式,也是唯一能让我稍稍宣泄心头郁气的方式。汗水浸湿了单薄的旧衣。三姐沈竹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小径上,挽着沈玉的手臂,正指着园中新开的几株芍药说笑。她的目光扫过我因练拳而略显狼狈的样子,漂亮的杏眼里立刻浮起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嗤,”一声清晰的嗤笑传来,带着浓浓的嘲弄,“瞧那野路子,难看死了!浑身汗臭,熏得花儿都不香了!玉哥哥,我们离远点,免得沾了晦气!”
她的声音又尖又脆,像淬了毒的针,毫无顾忌地刺过来。沈玉被她挽着,脸上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竹妹莫要如此说,默弟也是……”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纵容的姿态,无疑助长了沈竹的气焰。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挽着沈玉,刻意绕了一个大圈,远远避开了我所在的角落,仿佛我真的是什么散发着恶臭的秽物。
这些细碎的、冰冷的、日复一日的磋磨,像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一层层缠绕上来,勒紧皮肉,渗入骨髓。每一次无声的驱赶,每一次刻意的忽略,每一次赤裸的羞辱,都如同淬毒的冰凌,反复刺穿着那点残存的、对血缘亲情的微弱幻想。心,在一次次被碾碎又冻僵的过程中,渐渐麻木,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越来越浓的、沉甸甸的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