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裤袋又是一震,不是电话。
意识有刹那的凝滞,空茫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下瞟了一眼刚刚为签字挪开腿而敞开的包袋,手机屏幕是亮的。像被无形的手指牵引着,我滑开了屏幕。是公司八卦最灵通的小群,静悄悄炸开了一条朋友圈动态截图——设计部主管李莉发的。图片上,我那熟悉的工位旁边簇拥着几张意气风发的笑脸,其中最为扎眼的是张宏达,他肥胖的身体几乎挡住了半个背景板,正把一大捧鲜艳俗气、挤满整个镜头的香水百合,塞给一个身形单薄、戴着大大黑框眼镜的年轻女孩。
李莉的动态配文像烧红的针尖:“新血注入!感谢张经理大力支持,新锐设计师林晓晓正式加入项目部!看看这欢迎排面!未来可期啊![鲜花][鼓掌]”
“砰!”李莉还在后面追加了一个彩带礼花筒的动态表情,炸开的虚幻彩屑仿佛落满了我整个颤抖的视野。
林晓晓……就是那个邻座,总想把“绿茶”风焊进骨子里、却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小姑娘吧?欢迎仪式?我的椅子还带着体温呢!
那捧花太大,花瓣上的水珠仿佛都透过屏幕滴落在我的脸上,冰冷腥甜。胃里猛地一阵翻搅,喉咙口一股强酸汹涌而上,灼烧着食管。我死死咬住牙关,把那股酸臭的恶心连同几乎冲口而出的呜咽强行摁了回去,指甲更深地陷进肉里,刺痛如针砭。
护士清冷的催促再次抵达耳膜:“家属?”
家属……我哥还在电话那头抽抽噎噎表演着孝心,屏幕上的“新血”还在鲜亮刺眼。这个世界真他妈的荒谬!
所有的声音——哥哥那做作的哭泣,张宏达得意的眼神,李莉配文里那个扎眼的“新锐”——都坍缩成一个巨大的、尖啸的漩涡,搅动着手术室冰冷的空气。在这令人几欲崩溃的混乱噪音核心,一个念头却像沉入深潭的石子般,带着死一样的清晰沉甸甸地落下:
没人需要我保胎。从来就没有。这个孩子是多余的,是耻辱的象征,是我身上一块必须剜去的溃烂的脓疮。
笔尖在抖,却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决绝,猛地向下一戳!冰凉的、带着廉价纸张特有粗粝感的表面瞬间接触指节,紧接着是笔尖与硬物接触的滞涩摩擦声——“嗤啦”。
那瞬间的声响像在撕裂丝绸。原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本能地重压,笔尖竟然戳穿了那张薄薄的同意书!一小块不规则的三角形豁口赫然出现在签名栏上方一点的位置,锋利纸缘刮蹭着笔杆。墨迹顺着裂口洇开一小团,像一滴猝不及防落下的黑色的泪。
护士大概见惯了各种紧张导致的意外,默不作声地换了一张崭新的表格递过来,动作行云流水。
我盯着那个小小的破洞,像是盯着自己心口被活活剜开的血洞。这一次,下笔没有抖。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僵硬,却奇异地稳。墨迹沉重地拖过纸张,沿着那固定的轨迹一路向下。我的名字,“苏晚意”三个字,在惨白的纸面上被一笔一划、以一种近乎刻碑的力度呈现出来。
笔画像一根根冰冷的铁条,沉重、决绝,没有一丝犹豫的圆润。最后一笔落定。一锤定音。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