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砰砰砰!”

沉闷、急促、带着一种疯狂节奏的撞击声,在充斥着汗水、皮革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空间里炸响。

泰拳馆角落,一个孤零零的黑色重型沙袋,正承受着狂风暴雨般的蹂躏。每一次重击,都让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晃动,发出痛苦的呻吟。

程野赤着上身,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贲张的肌肉线条上滚落。他头发湿透,凌乱地贴在额前,眼神却像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沙袋上——那里,用醒目的黄色胶带,歪歪扭扭地贴着一个名字:“许薇”。

他像一头彻底被激怒、失去了理智的困兽。绷带缠绕的拳头,手肘,膝盖,小腿胫骨,轮番上阵,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无处宣泄的滔天怒火,疯狂地砸向那个名字!

“砰!”(直拳!)

“咚!”(顶膝!)

“嗵!”(扫踢!)

每一次攻击都伴随着他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野兽般的低吼,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和毁灭欲。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他搅动得灼热起来。其他正在训练的学员和教练,都下意识地远离了这个角落,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仿佛要把沙袋生生打爆的疯子。没人敢上前打扰,那弥漫的杀气太过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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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程野不管不顾,只是更凶狠地抹了一把脸,手上的绷带已经被汗水和指关节渗出的血渍浸透,染成了暗红色。他喘着粗气,胸腔像破旧的风箱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

“许!薇!”他嘶吼着,又是一记凶狠的右直拳砸在沙袋上贴着的名字正中!沙袋猛地向后荡去,又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回撞过来!

程野没有躲闪,反而像迎接挑战般,用左肩硬生生顶了上去!沉闷的撞击声和他喉咙里发出的闷哼同时响起!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脚下踉跄了一下,但他立刻稳住,眼神更加凶狠!仿佛那沙袋就是那个一次次失约、一次次将他推向深渊的女人!他要打碎她!打烂她!让她也尝尝这心被撕碎的滋味!

“砰!砰!砰!”连续的组合拳,速度快得只剩下残影,密集地落在“许薇”两个字上。黄色的胶带在凶猛的击打下,边缘已经卷翘、撕裂。汗水混着血水,顺着他绷带缠绕的小臂滴落在油腻的地板上。

“程野?”

一个带着迟疑和担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程野的动作猛地一顿!如同被按了暂停键。他保持着挥拳的姿势,后背肌肉紧绷,汗水沿着脊柱沟蜿蜒而下。他没有回头,但那声音太熟悉了。

王浩。

程野缓缓地转过身。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看清了站在几步开外,一脸震惊和担忧的王浩。王浩穿着程序员标配的格子衫,背着他那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显然是刚下班赶过来的。他看着程野汗如雨下、眼神赤红、手上绷带染血、对着贴了名字的沙袋疯狂输出的样子,嘴巴张得老大,半天说不出话。

“你…你怎么在这儿?”王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目光扫过沙袋上那刺眼的黄色名字,心头猛地一沉。

程野没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王浩,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的暴戾还未完全散去,像一头随时会扑上来的受伤野兽。

王浩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老大,我…我去公司找你,李扒皮说你…说你撂挑子不干了?打你电话也不接,我担心死了!问了你好几个地方,最后是楼下保安大爷说你往这边来了……” 他顿了顿,看着程野手上渗血的绷带,声音带着恳求,“老大,别打了…手都破了…先歇歇吧?”

“歇?”程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浓的嘲讽,“歇什么?歇下来想她是怎么放我鸽子?想她是怎么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还是想我卡里那83块6毛钱?想我妹妹下周等着救命的钱?!”

他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的青筋再次暴起。那股好不容易被剧烈运动压制下去的绝望和愤怒,因为王浩的出现,再次汹涌地翻腾上来。

王浩被吼得缩了缩脖子,但看着程野这副样子,更多的是心疼和焦急:“老大!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可你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啊!工作没了可以再找!身体垮了怎么办?还有…还有许薇姐…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我去找她问问?也许……”

“误会?!”程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炸了!他一把扯下手上染血的绷带,狠狠摔在地上,指着王浩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王浩!你他妈给老子听清楚!没误会!老子亲眼看见的!看得真真儿的!她许薇,跟陈子昂那孙子,在包厢里搂着腰唱情歌!唱他妈的‘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老子在她心里,连个屁都不是!比不上她那个狗屁男闺蜜一根手指头!”

他喘着粗气,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王浩:“工作?老子键盘敲烂写出来的东西,在李扒皮眼里是垃圾!在客户眼里是垃圾!在许薇眼里,老子他妈就是个垃圾!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傻逼备胎!现在老子什么都不想!就想把这沙袋!把这名字!打烂!打碎!打到它妈都不认识!”

吼完,程野不再看王浩,猛地转身,再次扑向那个饱经蹂躏的沙袋!这一次,他的攻击更加疯狂,更加不计后果!拳头、肘击、膝撞、扫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自己连同这满腔的恨意一起燃烧殆尽!

“砰!砰!咚!嗵!”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战鼓,敲打在王浩的心上。他看着程野那近乎自毁般的疯狂,看着他绷带扯掉后指关节上破裂的伤口再次渗出鲜血,看着他汗水混合着血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绝望……王浩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知道,任何劝解此刻都是苍白的。老大心里的伤,比手上的伤深一万倍。

王浩默默地走到一边的长凳上坐下,把背包放在脚边。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像一个沉默的守候者。看着那个曾经在公司技术部意气风发、骂人时也带着点蔫坏劲儿的老大,此刻像个绝望的困兽,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宣泄着被整个世界背叛的痛苦。

汗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程野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每一次挥拳都变得沉重无比,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但他依旧没有停,只是机械地、执着地,一拳又一拳地砸在那个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名字上。

不知过了多久,程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双腿一软,整个人脱力般向后踉跄几步,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然后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汗水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运动短裤。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白炽灯管,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茫然的灰白。

王浩立刻站起身,从背包里拿出两瓶矿泉水,快步走过去。一瓶拧开盖子,递到程野面前。

程野没接,只是疲惫地闭上眼,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

王浩把水放在他手边,又拿出包里常备的碘伏棉签和创可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想去处理程野手上那些裂开的伤口。

“滚开。”程野的声音嘶哑而疲惫,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

王浩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程野紧闭双眼、拒绝一切的模样,心里一阵发酸。他没再坚持,默默地把碘伏和创可贴放在水旁边,坐回了长凳上。

空气里只剩下程野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其他学员训练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程野才缓缓睁开眼。他看也没看旁边的水和药,只是抬起颤抖的手,习惯性地伸向裤兜。指尖触碰到那个冰凉的金属打火机。他把它掏了出来,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然后,他开始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用拇指逆时针地摩挲着打火机光滑的表面。一圈,两圈,三圈……动作缓慢而机械,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维系自己不至于彻底崩溃的锚点。

无名指上的戒痕,在汗水的浸润下,似乎更加清晰了。

王浩看着这一幕,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认识这个打火机,以前老大抽烟时用的。现在烟戒了,却用它来代替那枚被扔掉的戒指。这无声的动作,比任何嘶吼都更让人心碎。

“老大…”王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住哪儿?总不能在旅馆一直住着吧?还有‘前妻’…它怎么办?”

程野摩挲打火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聚焦,缓缓转向王浩,又看了看放在墙角那个破旧的航空箱。航空箱里,“前妻”正透过缝隙,不安地看着他。

怎么办?

卡里83.6。

一只猫。

一个行李箱。

一个背包。

一个打火机。

还有……一个需要骨髓移植的妹妹。

程野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再次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只能更用力地、更紧地攥住手心里那个冰冷的金属打火机,仿佛那是他沉没前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