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每次丈夫去陪得了绝症的青梅,都会暗示我能不能离婚。
因为小青梅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要一个名分。
今天,他又一次暗示我。
我没哭,也没闹,只是淡定说了一声好。
因为这样的对话已经出现了九十九次。
而今天是第一百次。
我也终于找到了说服自己离婚的理由。
我们的孩子,流产了。
现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只剩下两张薄薄的结婚证。
......
流产的第七天,我在商场遇到了顾寒声。
他拿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看沈依依的时候,眼里的温柔几乎都能溢出来。
可见到我,只一眼,他就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也在这里?不是说好了先离婚吗?难不成你后悔了?”
他防备得看着我,冰冷的眼神直直扎进了我的心底。
沈依依嗔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看向我:
“南笙姐,你别误会,寒声哥只是太想跟我结婚了。”
说着,她又隐晦地扫了眼我的肚子,笑容得意。
“我们的婚礼就定在一周后,欢迎你和宝宝一起来观礼。”
我下意识摸上小腹,还没开口,就被顾寒声打断:
“她一个孕妇来怎么能参加婚礼,别到时候冲撞了你,晦气。”
放在肚子上的手一僵,我又一次被顾寒声的无情震惊。
沈依依得了绝症你不嫌晦气。
每日穿梭在医院你不嫌晦气。
我怀着你的骨肉,你却嫌我晦气。
真的很讽刺。
不过也是,我又不是沈依依,怎么值得你关心。
否则,你也不会明知道我在医院保胎,却一次都不肯出现。
明明只要你问我一句,就会知道。
我们的孩子,已经没有了。
见我不说话,顾寒声也不在意,低下头自顾自地跟沈依依商量着婚礼细节。
我默默的看着,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画面。
自从沈依依得了绝症,顾寒声就变了个人。
他不再关心我们的孩子,也不愿意回家。
突然消失更是常有的事。
一开始他说:
“南笙,依依生了重病,我不能不陪在她的身边。”
“你放心,我只是同情她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后来他说:
“南笙,依依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我,我不想她有遗憾。”
我知道他的未尽之意,可我不想懂。
这样的暗示,他说了九十九次。
我也找了九十九个理由,拒绝了九十九次。
直到第一百次,他不再暗示了。
那天我刚打完孕期的第32次保胎针,刚出医院就收到了顾寒声的短信。
没有关心,没有安慰,只有一句冰冷的通知。
【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我们离婚。】
一句话,十六个字,就让我彻底慌了神。
那天,我躺在停车场的地上,给顾寒声打了无数通电话。
可最后,唯一能接通的,是120。
医生告诉我,孩子没保住。
我躺在病床上,从天黑等到天亮,只等到了他的一句。
【以后别给我打那么多电话,铃声太吵了。】
我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嘴唇咬出了鲜血。
顾寒声,我答应你。
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祝你,幸福。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顾寒声推搡了我一下,淡淡地提醒道:
“记得明天跟我去离婚,别再装身体不舒服。”
我怔了一下,想起来了。
流产的第三天,顾寒声给我打过电话。
也是唯一一通电话,在民政局门口。
那时,我刚打完一夜的点滴,状态很差。
接通电话的时候按错了地方,开成了外放,顾寒声不耐烦地责问声响彻了整间病房。
“南笙,你这样有意思吗?”
“说好了九点离婚,现在都已经十二点了,你这次又想找什么理由拒绝?”
迎着护士奇异的眼神,我用了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颤抖,轻声回道:
“我在医院。”
电话那头的呼吸猛地一窒,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我听到顾寒声不屑的轻笑:
“行了,别再找借口了,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下周三,我们民政局见。”
电话挂断,护士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走了出去。
关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我所有的自尊都被彻底摧毁。
那一刻我才知道,最让人难过的不是来自爱人的伤害。
而是爱人伤害你的时候,旁观者的同情。
闭上眼,我将自己从回忆的泥淖中拔出:
“好。”
顾寒声挑眉,继续说道:
“离完婚你就安心在家养胎,没什么事就别找我了。”
“好。”
可能是我答应的太过爽快,顾寒声反而愣了一下。
他松开了揽着沈依依的手,视线落在我的肚子上。
“孩子怎么样?最近乖不乖?”
话一出,我瞬间就红了眼。
用尽了全力才忍下喉中的哽咽。
“乖,很乖。”
乖到就连离开,也不舍得让我痛苦太久。
害怕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我不敢再开口直接转身离开。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注意到了顾寒声衣领上的口红印。
和沈依依嘴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也和那天停车场地上的鲜血,一摸一样。
路过母婴店,店员热情地拦住了我。
“南小姐,您上次订的衣服已经到了。”
“今天方便拿吗?”
我本想说不要了,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定在了海报里的婴儿身上。
我的孩子要是能平安出生,应该也是这样可爱吧。
趁着我出神,店员已经利落地将衣服打包好,递到了我的手上。
那是一件鹅黄色的连体婴儿服。
顾寒声最喜欢的就是黄色。
我愣愣地看着袋子里小小的衣服,狼狈地逃出了商场。
关上车门的那一刻,眼泪彻底决堤。
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哭声能有多压抑?
此刻我终于知道了。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一打开冰箱.,我就看到了里面的木瓜。
怀孕的时候不能吃,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流口水。
现在能吃了,再看到它,我却只想流眼泪。
回到厨房,我做了两道菜。
一道木瓜炖奶,一碗鸡肉粥。
正要开吃,玄关却传来开锁的声音。
顾寒声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
我觉得奇怪,自从沈依依出事,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你怎么回来了?不用陪沈依依吗?”
顾寒声拖着行李箱径直走进卧室,随口道:
“我不是要和依依结婚了吗,所以特意回来拿行李。”
“省得到时候麻烦。”
我嗯了一声,心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沈依依的话。
【我们的婚礼就定在一周后,欢迎你和宝宝一起来观礼。】
是了,也没几天了。
再不搬东西,过几天沾上我的晦气,可就散不掉了。
眼泪掉在碗里,就像顾寒声对我的爱一样,消失得无声无息。
可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明明,他也期待过这个孩子的诞生。
明明,我们幸福了那么久。
低下头正准备喝粥,收拾好东西的顾寒声却突然开口:
“你熬了鸡丝粥?”
“这么巧,依依晚上没吃饭,刚好垫垫肚子。”
说完,他就自然地走上前夺走了我手里的饭碗。
我看着已经空荡荡的手,一时间忘了反应。
直到他已经找出了干净的饭盒,才忍不住开口:
“这是我的晚饭。”
顾寒声头也没抬,将饭盒打包好。
“桌上不是还有东西吗?你吃那个就行了。”
视线落到那碗木瓜炖奶,我扯了扯嘴角,轻轻说道:
“孕妇不能吃木瓜。”
顾寒声愣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饭盒:
“那......要不然你少吃点?”
“反正你产检了那么多次都没什么大事,少吃一点应该没问题吧?”
鼻头一酸,我抬起头,不愿意让眼泪落下。
“没问题。”
孩子已经没了,什么都没问题。
或许看出了我难过,顾寒声叹了口气,将我抱在怀里。
“南笙,你再坚持坚持好不好?”
“等婚礼结束,我一定会好好陪你。你再忍忍,好不好?”
我嗯了一声,心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从前。
【南笙,依依离不开人,等她心情好点,我再陪你做产检。】
【南笙,依依发烧了,等她做完检查,我再给你打电话。】
【南笙,依依不让我走,等她睡着了,我再回家陪你。】
顾寒声,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真的等不动了。
主动退出了他的怀抱,我将饭盒递到顾寒声的手上。
“去吧。”
不要回头。
关门的那一刻,我叫住了他。
“顾寒声,你记不记得,那天是你第几次跟我提离婚?”
顾寒声的背影一顿,不等他开口,我继续说道:
“第一百次。”
“今天是第一百零一次。”
“明天,民政局门口,我们不见不散。”
说完,我快步上前,缓慢又坚定地关上了门。
靠着门,我听到了顾寒声急促的呼吸声。
他没有走,我也没有动。
我们身体的距离只隔着一扇10厘米厚的大门。
可我们的心,却隔着整个世界。
下一秒,顾寒声拿着钥匙,打开了门。
他没有进门,看了我很久。
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摇铃递给我。
“这是我今天在商场看到的,我们的宝宝应该会喜欢。”
一句话,将我所有强撑出来的坚强全部打散。
接过摇铃,我立刻关上了大门反锁,瘫坐在地上无声痛哭。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总是要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爱。
为什么总是要在我下定了决心之后,又给我一点微弱的希望。
摇铃掉在地上,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我在地上,枯坐了整夜。
第二天,我准时出发。
刚上车就收到了医院的电话,让我去拿落下的流产报告。
当时我没有勇气翻开,像个鸵鸟似的把它丢在了医院。
以为只要不去看,就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现在,是时候清醒了。
上午九点,顾寒声迟到了。
他似乎也一夜没睡,眼里布满了血丝。
见到我,他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我没说话,只是先一步走进了民政局。
怎么能不来呢?
这一天,我们都等了太久。
签字前,顾寒声突然犹豫了。
黑色签字笔在纸上停了很久,迟迟不肯走动。
工作人员见状,好心地劝道:
“既然这位先生还没有想好,要不就算了吧。”
我笑了笑,觉得讽刺。
如果他真的没想好,又怎么会坚持了一百次。
顾寒声转头看了我一眼,小声说:
“南笙,等我和依依的婚礼一结束,我们就复婚。”
我依旧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想,他骗了我那么多次,这一次,该我骗他了。
拿到离婚证,顾寒声的心跳得很快。
总觉得他错过了什么事情,让他觉得格外不安。
走出大门,沈依依也到了。
她穿着黄色长裙,在阳光下看不出一丝生病的痕迹。
我偏过头,示意顾寒声:
“沈依依在等你。”
顾寒声不自然地嗯了一声,脸上却没有惊喜。
沈依依走过来,从包里掏出一张请柬,笑着递给我:
“南笙姐,我和寒声商量了,还是欢迎你带着宝宝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这是请柬。”
我下意识想说我已经没有宝宝了,婚礼也不会去。
可又瞥到了顾寒声紧张的神情。
算了,反正都离婚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摇了摇头,我绕过两人准备直接离开。
一对情侣与我迎面撞上。
“砰!”
手提包掉在地上,东西散了一地。
顾寒声瞳孔一缩,立刻将我扶起,急切地关心道:
“没事吧?肚子疼不疼?我们的孩......”
剩下的话停在口中。
男人的视线停留在了地上的流产报告。
第二章
白字黑字无声地倾诉了一切。
那是何等骇人的字眼,如同麦芒般刺入了顾寒声的双眼。
他一时间竟被冲昏了头脑,不由得向后倒退了几步。
片刻后,顾寒声不顾路人鄙夷的目光,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
纵然世事已成定局,他却还是一个踉跄,复而不可置信的斜睨向我:
“荒谬!你我明明早已约定好,你何必如此诅咒我们的孩子!”
我并未接话,对他如今可笑又可悲的面目不屑一顾。
他不理会仍旧虚弱的我,继续暴怒道:
“你身为人母,怎么做的出这样狠毒的事情!”
此时的我除了蔑笑一时却不知道那他如何是好:
“一百次了,天衣无缝的谎言也要被说穿了吧?”
顾寒声宁可恶意揣测我的用心,却还是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
我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
“其实我们的孩子,早在你第一百次的冷言后就离世了。”
他还没有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
甚至连他的死亡都要被自己的父亲猜忌怀疑。
也好吧,这恶浊的尘世又何必留恋。
我的眼中再不起波澜,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攀上我的心头。
顾寒声面色惨白,千言万语阻塞在喉头。
此时的沈依依慌乱地在我二人之间嘴唇打着颤。
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胜券在握的她又怎么愿意相信我在顾寒声的心中竟然还有一席之地。
“南笙姐,如今我与寒声的婚礼在即,你可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啊。”
我走上前,忿忿道:
“我可不会拿生死之事开玩笑。”
“好了!”
顾寒声厉声喝道,却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空气似乎也随之凝滞。
我不以为意,倒要看看她还要如何做戏。
沈依依轻声道:
“寒声,事已至此,再伤心也无益。不如还是......”
如此一句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顾寒声扬臂将纠缠不休沈依依甩开。
这算什么,如此种种于从前的我而言实在是平常。
我竟也能隐忍到今日。
沈依依不知怎得,被顾寒声略攘了一下后,登时浑身抽搐,应声倒地。
我对此无动于衷。
多么拙劣的把戏,可偏偏就有人相信。
眼见沈依依倒地不起,顾寒声也无法,将她抱起身来。
“南笙,从前是我太固执己见了,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我眼看着自己的爱人,不,从前的爱人抱着他的青梅。
“这个‘从前’未免也太久了,难为你还记着。”
“你一定要等着我,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现在想起来聊一聊了?
我就是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离婚这件事你已经聊过一百次了,如今你得偿所愿,我看没什么可聊。”
“可是......”
“比起我,你还是先带她就医吧,你的未婚妻现在可还昏厥不起呢。”
说罢我便转身离去,留下一地顾寒声口中的“从前”。
什么痴男怨女,才子佳人,都是哄小孩的玩笑。
那股攀上我心中的情绪我渐渐看清了。
再不被允许践踏的自尊心上明晃晃地刻着几个字:
当断则断。
医院中常年浸着消毒水的味道。
在这个无时无刻不上演着生死离别的地方,似乎一切都将释然。
顾寒声念着沈依依重病缠身,心中自然多出几分恻隐。
沈依依能感受到有一股力量正渐渐离开自己。
虽然眼前黑洞洞的,可她确信某种情愫正在她身边消弭。
她张开双眼,已经泛黄的天花板沉默地注视着自己。
“寒声!”
还好,那双手并没有将自己弃之不顾。
自己一路所谋求的,如今却又然自己惶惑。
沈依依眼中噙着泪:
“寒声,如果没有你,我是不是就要被抛弃在街头了?”
沈依依握紧顾寒声的手:
“我好害怕,怕一睁眼就见不到你,怕这份病痛只能自己苦苦忍受。”
沈依依的央告此时在顾寒声耳边变得含糊不清。
“不要离开我......”
沈依依停顿片刻,声音有些虚弱:
“就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好吗?”
可这次她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寒声?”
顾寒声的思绪这才被引回来。
“抱歉依依,我这次要失陪了......我会回来看你的。”
在顾寒声离开病房后,他又不知道听到多少声对他的呼唤。
或许某个雨夜,南笙也曾这样呼唤过自己吧。
只是那是内心无声地挣扎。
她怎么甘心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别人看了去。
顾寒声一路大步流星地赶回民政局。
他的双眼扫视着涌动的人群,却再也看不到那张面庞。
民政局门口的人很多,或欢喜,或悲愁。
但都还是成双成对的。
只有顾寒声独自一人被冲散在人海。
如果人海也能听得到涛声,那顾寒声而耳边,
必然是此起彼伏的叹息。
我的去留,除了我自己,再不凭谁做主。
从前那个优柔寡断的自己就该被钉在耻辱柱上时时警醒现在的自己。
人立于天地,岂能甘心仰人鼻息。
不自由,毋宁死。
如今孩子已经离我而去,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的脚步。
回到家中,一切还是熟悉的模样。
那些萦绕在心头的回忆让我觉得心头压着一座大山。
从前那些无谓的哭泣与叹息还在我身后穷追不舍。
我用凉水拍了拍自己的脸,眼前顿时清晰了许多。
明知这里是伤心地,那还不如一走了之。
我即刻开始收拾行李,有功夫伤心,不如看看世界上的奇观壮景。
童谣里唱的伦敦塔、莫奈笔下的大教堂......
那些异国风光,哪个不比眼前的一潭死水动人。
所有还会勾起我回忆的,就统统封存在这间房子里吧。
等我见识过了天高地广,眼前种种自然已是过眼云烟。
在离家前的最后一刻,我回过头来打量着屋子里的一桌一椅。
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自顾自说道:
“别了,我的从前。再也不见。”
顾寒声茫然无措地在人群中徘徊。
一圈圈的兜转,终于还是昭示了这挫败的结果:
我确实就这样不告而别。
可在顾寒声眼中,或许我只是因为伤心回家了。
那个地方还有我和他生活中留下的点滴。
顾寒声毫不犹豫地直奔家门,猎猎北风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
原本就纠缠不清的思绪被那刺耳的电话铃声不断搅扰。
又是沈依依。
凡事不遂她的心愿,她就永远不肯罢休。
可眼下顾寒声的心中只能容下一个人。
并不是她。
彼时的回忆毫不留情地涌入他的大脑:
那时候天上飘着杨花,我因为过敏咳得厉害,却又为了孩子不敢吃药。
去医院的路上,一通电话把自己叫住,嘴上说的是朝不保夕。
二者权衡,竟然选择了去见沈依依“最后一面”。
那时候窗前凝着霜花,我和他看着窗前的梧桐叶一片片落下去。
我说要拿这些落叶作一幅画,给那未降世的孩子当礼物。
可惜这未将世的孩子永远没有机会收到这份惊喜了。
一件件事情历历在目,我受过多少委屈,他明明是知道的。
可却现在想起来。
沈依依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催来,让本就不安的顾寒声更加烦扰。
他终于接了电话:
“沈依依,你难不成一个亲故也没有吗?既然身患重病,还是和家人在一起吧!”
电话那边百般纠缠的人突然默不作声。
顾寒声也愣了片刻。
一个早该被揭露的真相终于无法再隐瞒。
蒙蔽着顾寒声的浮云,此时此刻被清扫一空。
迷途醒悟的他顿时哑然。
怀疑我造假?
殊不知他日日关切的青梅才是那个胡诌的骗子。
甚至不惜拿生死说事。
也对,谎言本就是欺诈者惯用的伎俩。
顾寒声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向家中奔去。
他在我心中早就无足轻重了。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先生热情地为我抬行李。
在我跨入出租车的那一刻,一个焦急的身影与我擦肩而过。
我摇上车窗,侧头看去。
果然就是顾寒声。
那个奔波狼狈的身影正匆匆向家中赶去。
现在又想要亡羊补牢了吗?
可惜我早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我斜倚着车门,看向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
柏油马路两侧的杨树在我眼前飞驰而过。
吹不进一缕杨花。
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畅快了。
放下心中的一座大山,才能攀向更高峰。
当顾寒声推开家门时,整个房间只剩沉默。
这就是我为他留下最后的告别。
顾寒声茫然地四处张望。
他拉开了家中的每一盏灯,暖融融的灯光拂过他的脸颊。
可他却只感到浑身无边的冰冷。
微不可察的啜泣声在安静的房间中被无限放大。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顾寒声趴在餐桌前,桌上的花瓶中还插着前几日买的鼠尾草。
没有了家中女主人的照料,已经有了枯败的迹象。
顾寒声用手指轻轻地捻着紫色的花瓣。
枯败的花朵闻不到什么香气。
恐怕以后也再不能闻到了。
我离开了这片土地,也不再关心这里的悲欢离合。
顾寒声再有万般不舍也都为时已晚。
此时的沈依依还孤身一人在医院。
顾寒声心有不忍,又重新返回医院探望她。
他特地为沈依依选了一间单人病房。
只是因为担心她重病缠身,需要好好休息。
还未迈进病房的门,医生与沈依依地交谈让他暂且停住了脚步。
“小姑娘,你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住院了。”
“医生,我的未婚夫还没有来接我呢,我还是在这里修养一段时间吧。”
“你还真是奇怪,我从来没见过那个人身体好了偏要住院的。”
沈依依突然压低了声音:
“我说我需要修养,你没听清楚吗?我又不会短了你医药费。”
医生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严厉:
“小姑娘,你这是占用医疗资源。你再这样我就要联系你的家属了。”
顾寒声终于无法忍耐推开了病房门:
“不用联系了。”
这声音像道霹雳似的打在沈依依身上:
“寒声?你怎么来了?”
顾寒声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你不是说你病魔缠身吗?医生,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严肃地看向顾寒声:
“这位就是您的未婚妻吗?虽然我不清楚原委,但她身体好得很。”
医生临出门前还是面有愠色:
“你们尽快办理出院手续,不要影响其他病人治疗。”
顾寒声被医生的话狠狠打醒,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
“沈依依,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依依磕磕绊绊地说道:
“他、他一定是个庸医。这是误诊......这是误诊啊。”
顾寒声不由分说地扯住沈依依的手腕:
“那就再换一个医院,我这就带你去检查。”
沈依依知道这件事瞒无可瞒,迅速抽开手抹起眼泪:
“好,就算我的身体没有病痛。可要不是深爱你,我又何苦用性命赌誓?”
“我的生命中只有这么一束光,怎么忍心看着他离我远去?”
顾寒声的眼皮跳了几下:
“这世界上有太多你可以追求的了,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难道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这话一下子就刺在沈依依精心伪装的假面上。
沈依依的哽咽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她将自己假作拭泪的手收了回去。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
“是、是,我没有自己的人生。可是你有,美好得令人厌恶。”
沈依依昂起头,对顾寒声不加掩饰地施以白眼:
“我直说吧,看见你们幸福,比我自己痛苦还叫我难受。”
“我凭什么要成为别人幸福的陪衬?只要我想要,没什么是得不到的。”
顾寒声看着这个平时柔弱可怜的女孩,她的脸突然间变得模糊扭曲。
他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来:
“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沈依依故意撞了一下顾寒声的肩膀,推开病房的门轻蔑地笑道:
“无所谓了,反正你现在的人生,和我一样一塌糊涂。”
“咱们才是一路人。”
顾寒声空落落地望着窗外,他自然不知道此时的我有多么风光。
我也不在乎他有多么落寞。
一拍两散,天意注定。
失魂落魄的顾寒声像一具偶人。
他拖着麻木的身体回到了早已空无一人的家中。
自己从前的确有着那样美满的一个家庭。
如果不是棋错一步,也不会悔恨终生。
他拿出相册,每一张都为他指向原本顺遂的人生。
若是他能多信我一分,现在这房间中都会是其乐融融。
顾寒声翻找着房间中能记录从前点滴的一切。
直到他发现了卧室柜子中的一个小包裹。
那上面系着个铃铛,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是哪里来的。
解开包袱,里面全是我曾经为孩子准备的用品......
小巧的可爱的衣服,像是给洋娃娃穿的。
奶瓶和奶粉,我从前过家家时幻想过自己有一个冰雪可爱的孩子。
那个尘封的画册,里面夹现在已经薄如蝉翼的梧桐叶。
在画册下面,我写下了“我和世界一起迎接可爱的你”。
顾寒声的神情有些恍惚,这些东西是给谁准备的呢?
当然是我们可爱的孩子。
可这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竟然被他的父亲给生生害死。
从前他对我的来电置之不理,这或许也是孩子对他的惩罚。
顾寒声跌坐在床边,久久不能平静。
我已经与他恩断义绝,可沈依依更不是什么良人。
也算他罪有应得。
沈依依临走前尖锐的声音眼下显得真像是报应。
可她从前就潦倒的人生,焉知不是为自己之后的恶行买单。
多少次以绝症蒙蔽顾寒声,可他偏偏还会相信。
绝症或许会令人昏了心智,难道妻儿的苦难就一文不值了吗?
我从来不相信这两人谁是无辜的。
往日的争执与吵闹在顾寒声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已经不在乎他的一切,沈依依也凶相毕露。
空荡荡的房间中,似乎有一阵阵无声的哀嚎。
如今顾寒声再回头,他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悔恨吞噬他的心房,悲恸驱散他的理智。
顾寒声蜷坐在地上,将头埋入自己的臂弯。
无论是否合上眼,他的眼前都是无尽的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感觉到空气中仍旧萦绕着鼠尾草的香气。
回到餐桌前,明明只剩下枯枝败叶。
这确乎是他对记忆中残存的我的最终幻想了。
而后几天,一直都是房门紧闭。
阳光穿过房间,就能清晰地看到烟尘。
沈依依对她“幸福”的生活仍旧抱有一丝幻想。
她一次次带着鲜花登门拜访。
每次都会被顾寒声拒之门外。
有几次即便推开门,他也只会厉声地将沈依依赶走。
这下他们确实是一路人了。
久而久之,原本整洁一新的房间变得杂乱不堪。
在他的眼前,我还坐在沙发前和他讨论着孩子的乳名。
窗户上贴上了五彩的窗花,并不是什么节日。
只是因为我喜欢。
我想孩子也会喜欢的。
卧室中放着我们还没有拼好的婴儿床。
我们照着说明书按部就班,却只做出个不大合理的半成品。
可那样也好啊,笨拙却可爱。
就像每个诞育了新生命的家庭一样。
又是一阵不大合时宜的敲门声。
顾寒声怒气冲冲地推开了门。
他刚要拒绝,却发现站在门前的并不是沈依依。
只是一个报童罢了。
“是南笙小姐家吗?”
顾寒声若有所思地向前一步,堵住了门口:
“你有什么事情?”
“哦,南笙小姐说她去国外旅游后就不要再送杂志来了。”
“可是她的会员卡余额还有很多,这是这一个月的杂志,劳烦先生收下吧。”
顾寒声握住报童的肩膀:
“你说她出国旅游了?”
“是呀,她那天可高兴了。还说回来要送我们纪念品呢。您不知道?”
顾寒声双眼有些发直,对报童一再询问。
他联系了从前我身边的每一个人,终于知道了我的下落。
可知道了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虚妄者的垂死挣扎。
顾寒声连夜飞来找我,正如我离开的那天一样。
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但当他终于敲开我的门,我们四目相对时,
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残酷了。
我早就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但我确实还是了无牵挂。
我已经和一位异国他乡的绅士约定终身。
但我们仍旧对他保持微笑,站在门口说些寒暄客套的话。
这可比冷嘲热讽更令他心痛。
因为我彻底把这些事情放下了,再也不会对这个人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因为他伤心、激动,都太不值得了。
顾寒声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悻悻地离开。
这扇隔绝了我和他的大门,由我自己亲手关上。
顾寒声孑然一身搭乘上了回国的飞机。
又回到那冰冷的房间,门口放着几束已经枯萎的花。
还没等顾寒声打开门,一阵刺耳的电话声有传了过来。
对面的沈依依声音格外的尖:
“顾寒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和我在一起,你还有的唱。”
“还不放下那个南笙,就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下吧。”
顾寒声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可沈依依却像是伥鬼一样如影随形。
很快她就敲开了顾寒声家的门。
显然先礼后兵这招对顾寒声是没用的。
那么多束鲜花,实在是自作多情。
顾寒声冷静了片刻,让沈依依进了门:
“你还要怎样?”
沈依依倒是理不直气也壮:
“你怎么又突然失踪?”
“现在除了我谁还在乎你,你在南笙眼中就是一个污点,你懂不懂啊?”
顾寒声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追到国外,却碰了一鼻子灰。
他的身体不由得为之一颤。
沈依依却还是不依不饶:
“你说话呀?脑子坏掉了?我告诉你......”
“闭嘴!”
顾寒声额头青筋暴跳,羞愤冲昏了头脑。
他突然拾起茶几上的一柄水果刀。
颤抖的手强握着刀刺向仍旧喋喋不休的沈依依。
或许顾寒声太过紧张,那柄刀只是扎入了沈依依的肩头。
随着一声尖叫,二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等到邻居报警时,两人已经浑身鲜血,气喘吁吁地倒地不起。
警车与急救车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两人清醒后无奈下袒露了事实。
不出所料的锒铛入狱。
这件滑稽荒谬的事情是我在回国后才知道的。
我原本的房子也已经被贴上了封条。
当然,这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闻听顾寒声与沈依依入狱,
我不禁又想起了从前他因为身怀有孕就嫌我晦气。
不肯叫我参加他和沈依依的婚礼。
现在他成了阶下囚,这才是真正的晦气。
不过我的婚礼,并不会因为谁的存在就变得不再美好。
我所渴求的,从来都不会被别人阻碍。
我和未婚夫已经顺利领导了结婚证。
幸好当初与顾寒声离婚,要不然现在还真是多了一件麻烦事。
他们二人双双入狱,又怎么不算是“般配”呢?
我看着结婚照上两张充满幸福的笑脸,向未婚夫笑道:
“不如,我们也为他们两人发张请柬吧?”
未婚夫有些惊讶,不解地说:
“可他们在狱中,也没办法来参加咱们的婚礼呀?”
我释然地伸了个懒腰:
“我知道,请柬请不到来宾,让他们知道我现在很幸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抬头看向天空,今天碧空如洗。
往事已逝,尘埃落定,又何必回首呢?
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