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息。再值钱,也换不来一句好词。”

她抬头看巷口,斜阳已落到马头墙上,最后一缕光像被谁掐灭,“噗”地暗下去。

远处秦淮河的水腥气乘风而来,混着桂花香,竟有股奇异的甜腻。

———

节二 雨碎浮沤

(六月廿三,戌末,骤雨。灯市初上,人影如织。)

秦淮河灯市本是夜夜热闹,偏今夜下了雨。

雨来得急,先是几滴试探,继而倾盆,打得灯罩里的烛火东倒西歪。

卖灯的忙不迭收摊,卖酒的却乐开了怀——

雨把行人逼进店堂,酒钱便多几文。

浮沤馆临水,后窗正对秦淮河。

雨一打,河面便开千万朵白莲,转瞬又被船桨碾碎。

沈韶坐在临窗榻上,赤足踩一只绣墩,膝横琵琶,指尖轻拢慢捻,试弦音。

雨声、弦声、河声,混作一处,竟听不出哪是真哪是幻。

杜三娘在楼下骂娘:

“天杀的雨!今夜杨侍郎包场,若扫了兴,仔细你们的皮!”

沈韶笑,扬声:

“三娘莫恼,雨大,客来得更迟,正好让我润润嗓子。”

她今日梳了堕马髻,簪一支白玉搔头,雨光一映,竟像额角生出一弯小月亮。

罗衫褪到肩下,只留一件杏色抹胸,琵琶压在胸口,弦音便似从她心里直接淌出来。

楼梯响,小孃孃端着铜盆上来,热气氤氲:

“姐,烫脚水。”

沈韶“嗯”一声,脚背弓起,趾尖挑水,像只戏水的鹭鸶。

小孃孃蹲着替她搓脚心,忽压低声音:

“陆相公来了,在前厅。”

沈韶指尖一滑,弦音“啪”地断了。

她垂眼,慢慢把断弦绕在指上,绕得紧了,指尖泛白:

“请。”

陆观进门时,带进一身雨气。

他未撑伞,只以袖遮头,青衫半湿,贴在身上,显出肩胛骨的轮廓。

沈韶忽然想到“玉山将崩”四个字,不由好笑——

这书生瘦得可怜,哪来的玉山?

“陆郎君,”

她颔首,

“避雨?”

“避雨,亦避俗。”

陆观答得坦然,目光却落在她赤足上,耳根微红,立刻别开眼,

“惊扰娘子,罪过。”

沈韶失笑,踢踢踏踏踩进绣鞋,抱琵琶起身:

“郎君既来,可愿听《月儿高》?”

“固所愿也。”

雨声作幕,灯影为帷。

沈韶坐回榻上,指尖一挑,弦音清越,如冰下泉涌。

陆观倚窗,听她唱:

“月儿高,照我罗帷飘,

一半银釭一半箫。

谁家见月坐,何处闻歌笑……”

词是旧词,曲却是新谱,尾音拖得极长,像一根丝线,把人心慢慢往上提。

陆观听得入神,不觉雨声渐歇,河面灯影重新聚拢,一盏一盏,竟似都在偷听。

曲终,余音袅袅。

沈韶抬眼,正对上陆观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惊艳,有怜惜,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

敬畏。

“娘子此曲,”

陆观轻声,

“可入《乐府》。”

沈韶嗤笑:

“《乐府》不收妓家声。”

陆观皱眉,正欲开口,楼下忽起喧哗。

杜三娘尖着嗓子:

“杨侍郎到了!阿韶,快快侍酒!”

沈韶叹口气,把琵琶递给小孃孃,拢拢衣襟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