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四 琵琶解语
(六月廿五,未时,晴。浮沤馆后院,合欢树下。)
合欢树开花,绒花如红雾。
沈韶坐在树下,膝横琵琶,指尖缠着新换的丝弦。
小孃孃蹲在旁边,用草茎编蚱蜢。
“姐,”
小孃孃咬断草茎,
“昨夜你回来,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沈韶笑,指尖一挑,弦音清脆:
“风大,迷了眼。”
小孃孃撇嘴,忽指树后:
“喏,陆相公又来了。”
陆观今日换了件月白衫,袖口绣着暗银流云,手里提一只食盒,盒盖缝里飘出桂花糕的甜香。
他见沈韶,先作揖,再递食盒:
“家母旧方,娘子尝个鲜。”
沈韶接过,指尖碰到他指节,微凉。
她打开盒,糕色金黄,上印“囍”字,不由挑眉:
“陆郎,这字印错了,该叫‘禧’。”
陆观耳根微红:
“家母……盼着早日喝媳妇茶。”
沈韶“扑哧”笑出声,拈起一块,咬一小口,甜得眯眼:
“好吃。”
陆观看她,目光温柔:
“阿韶,我……我凑了二百两,若三娘肯放人……”
沈韶笑容一滞,慢慢把糕点放回盒里:
“三娘胃口大,二百两只够买我一根手指。”
陆观沉默,半晌,从怀里摸出一张地契:
“再加徽州老宅,值三千两。”
沈韶愣住,指尖无意识地拨弦,发出“嗡嗡”颤音,像惊飞的宿鸟。
“陆郎,”
她声音发颤,
“你疯了?”
“家母临终前,说陆家子孙,若遇真心人,宅子可弃。”
陆观声音平静,眼里却烧着决绝,
“阿韶,我只问你一句,可愿?”
沈韶看他,良久,忽笑,笑里带泪:
“愿。”
她伸指,在琵琶面板上轻轻画字——
“陆”。
木色微凹,字迹却深。
“等我,”
陆观握住她手,
“最迟三日后,我来接你。”
———
节五 月儿高·尾声
(六月廿五,戌末,浮沤馆前厅。)
三日后,陆观未至。
沈韶等到亥时,只等来邵拾。
邵拾着便服,腰悬绣春刀,笑吟吟:
“沈姑娘,等陆相公?”
沈韶心口一沉,指尖掐进掌心:
“与你何干?”
“陆相公昨夜在贡院门口,因‘冒籍’被拿了。”
邵拾慢悠悠道,
“三千两地契,怕是赎不出。”
沈韶脸色煞白,琵琶“咣当”落地,弦断数根。
邵拾俯身,拾起断弦,绕在指上:
“姑娘若想救他,不妨……与我做个交易。”
沈韶抬眼,眼里烧着恨:
“什么交易?”
邵拾笑,凑近她耳,低语一句。
沈韶面色骤变,指甲几乎掐断掌心。
窗外,合欢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无数细小的叹息。
【第二章 嘉靖三十七年·秋】
节一 铜雀台空
(七月初七,秦淮灯市,夜有微雨。)
七月初七,天街夜色凉如水。
秦淮河灯市却比夏夜更热,万盏荷灯浮水,灯油里添了桂屑,烧得一河都香。
两岸妓家卷帘,红袖招客;
酒肆檐下悬羊角灯,灯面绘《韩熙载夜宴图》,灯火一颤,图上美人的眼波似在滴溜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