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韶立在“浮沤馆”二楼飞檐下,穿一件绛红罗衫,外披玄绡半臂,鬓侧簪着金累丝“鹊桥”分心,颤巍巍垂下一滴珠,正落在她锁骨窝里,晃得人眼花。

她却不自知,只低头拨弦,试一曲《阳关》。

弦音未绝,楼下已有人拍手:

“好指法!可惜调子忒苦,今日七夕,该唱《鹊桥仙》才是。”

说话的是杜三娘,手里团扇摇得风生水起,扇面画鸳鸯,扇骨却敲得栏杆“笃笃”响。

她眼角扫到沈韶腕上——

那枚永乐通宝红线串成的铜钱已褪了色,磨得发白——

便啧一声:

“阿韶,那徽州蛮子可有信来?”

沈韶指尖一顿,弦音“啪”地断了。

她抬眼,灯市千光照着她,眼底却像覆了一层霜:

“三娘,说好三日,如今七日了。”

杜三娘扇子一收,扇骨在掌心敲了敲:

“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何况是穷书生。”

说罢,扭腰往楼下走,临了又回头,

“今夜杨侍郎还来,你收拾收拾,别哭丧着脸。”

沈韶没应声,只把断弦绕在指上,越绕越紧,指尖沁出血。

小孃孃端着茶盘上来,见状“哎呀”一声,掰开她手:

“姐,陆相公若知道你这样,心都要碎。”

沈韶苦笑,血珠滴在琵琶面板上,紫檀吃血,颜色深得像一枚朱砂印。她低声道:

“小孃孃,你替我跑一趟贡院,打听陆……”

话音未落,楼梯口传来脚步声,重而稳,不像寻常狎客。

沈韶抬眼,先看见一角飞鱼服,再看见一柄绣春刀,刀柄缠乌金丝,在灯下闪冷光。

邵拾。

他今日未穿官服,只着月白直裰,腰间系一条青玉带,带钩是和田玉雕的螭首,眼珠子嵌两颗黑曜石,幽幽亮。

他手里提着一盏走马灯,灯上绘铜雀台,台基却缺了一角,像被刀削去。

“沈姑娘,”

他笑,声音不高,却盖过满楼笙歌,

“在下给你送个人情。”

沈韶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盈盈起身:

“邵大人此言,折煞小女子。”

邵拾把灯放在案上,灯轮转,铜雀台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他指尖敲灯罩,声音清脆:

“陆观在瓮城,还活着。”

他又叹口气,像真惋惜,

“本该革除功名,念他才学,暂押瓮城,等秋后发落。”

他抬眼,目光像两把小钩子,

“姑娘若想见他,今夜子时,桃叶渡。”

说罢,转身欲走,又回头补一句:

“只许你一人。”

———

节二 锦衣夜行

(七月初七,子时,桃叶渡。)

子时一到,灯市渐歇,河面浮灯却愈发明亮,一盏一盏漂远,像替谁送葬。

沈韶披玄色斗篷,兜帽压得极低,只露一截下巴,白得晃眼。

她怀里抱着琵琶,用青布囊裹了,怕弦沾潮。

桃叶渡头泊一艘乌篷船,船头挂青纱灯,灯上无字。

船舷立一人,飞鱼服被夜风吹得猎猎,像黑鹰展翅。

邵拾未回头,只伸手:“琵琶。”

沈韶抱紧:

“我的。”

“怕我对陆观不利?”

邵拾笑,声音散在雾里,

“姑娘若想他活,琵琶先寄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