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沉默片刻,终是递出。
指尖碰到他掌心,冰凉,像摸到一柄出鞘刀。
邵拾接过,随手抛给身后随从,那随从接得稳,琵琶在布囊里一声闷响,像低低呻吟。
船行三里,水声潺潺,两岸芦苇擦着船舷,沙沙如鬼语。
沈韶坐在舱内,面前一盏油灯,灯芯短,火苗直跳,映得她脸上阴影浮动。
邵拾坐在对面,膝横绣春刀,刀鞘黑,血槽深,像一张咧开的嘴。
“沈姑娘,”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听见,
“你可知陆观为何被拿?”
沈韶抬眼,灯芯“啪”地爆了个灯花。
“因他太蠢,”
邵拾微笑,
“以为三千两地契能赎你自由。地契我收了,人嘛,自然得留下。”
沈韶指尖一颤,指甲在掌心掐出四道月牙。
邵拾却不再说话,只抬手,船篷顶上落下一物——
是陆观的玉佩,螭虎衔尾,却在虎颈处裂了一道缝,像被刀砍过。
“他性子犟,”
邵拾叹,
“挨了三十杖,仍不肯画押。我只好替他画。”
他指尖点在玉佩裂痕,
“裂了,还能补;人若裂了,如何补?”
沈韶终于出声,声音哑:
“你要什么?”
邵拾凑近,灯影里,他睫毛在眼下投出两把小扇子,阴影深得像墨:
“要你。”
———
节三 断雁叫西风
(七月十五,中元,鬼门开。)
七月十五,秦淮河放河灯,万盏金莲漂水,照得水底亡魂都睁开了眼。
浮沤馆却闭门谢客,杜三娘说:
“今夜鬼多,人莫出门。”
沈韶坐在房里,对着铜镜摘钗环。
镜中人瘦了一圈,下巴尖得能戳纸。
她摘到最后一支“分心”,忽听窗外有鸟叫,三长两短,是陆观与她约好的暗号。
她开窗,一只灰雁扑棱棱落进来,腿上绑着竹管。
竹管里一张薄纸,血书:
“阿韶:勿信邵。地契已毁,我命在天。愿来生——无咎。”
字迹潦草,末尾“无咎”二字却写得极重,墨迹晕开,像泪又像血。
沈韶把纸贴在胸口,无声痛哭,泪滴在纸上,血色化开,一片殷红。
小孃孃在门外低声:
“姐,三娘睡下了。”
沈韶抹泪,把血书藏进抹胸,抱起琵琶,断弦已换,却换了最粗的“老弦”,声音沉得发闷。
她推门而出,廊下灯笼被风吹得乱晃,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挣扎的鬼。
———
节四 胭脂井
(八月十五,中秋。)
八月十五,邵拾邀沈韶游湖,船是官船,舱内铺波斯毯,焚龙涎香。
沈韶穿月白衫,鬓边簪桂花,怀中无琵琶,只握一只小小胭脂盒——
正是邵拾当年赐的“牵机”毒。
船行湖心,月色如练。
邵拾斟酒,杯是琉璃盏,酒是西域葡萄酒,色如血。
沈韶举杯,指尖微颤:
“大人,若我饮此杯,可放陆观?”
邵拾笑,月光下,他眼角细纹像刀刻:
“沈姑娘,你太小看锦衣卫。”
他指尖蘸酒,在案上写一字——“死”。
“陆观死,或你死,”
他抬眼,
“选一个。”
沈韶垂睫,忽笑,打开胭脂盒,以指尖蘸红,涂在唇上,颜色艳得像刚剖开的鲤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