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深秋的津门,风裹着码头的咸腥气,刮得钟表铺的木质招牌“林记修表”吱呀作响。我蹲在柜台后,手里捏着枚磨得发亮的铜齿轮,齿轮边缘的毛刺蹭得指腹发痒——这是爹上周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说能给老主顾修那只民国三年的怀表。
“小林,给我看看这表,走得越来越慢了。”巷口卖糖人的王大爷掀开布帘走进来,他的蓝布衫上沾着糖霜,手里的铜制糖勺还滴着糖浆。我接过他递来的旧怀表,表壳上的珐琅已经脱落,露出里面泛锈的黄铜。“大爷,是游丝松了,我给您调调,半个钟头后来取。”
王大爷点点头,没走,靠在柜台边压低声音:“昨天我在码头看见你爹了,跟着佐藤少佐进了‘聚丰楼’,还……还笑着给人家倒酒呢。”他的声音发颤,糖勺在手里转了两圈,“你爹他……”
“我爹是为了混口饭吃。”我打断他,手里的螺丝刀猛地戳在游丝上,细得像头发丝的钢线瞬间断了。我盯着断成两截的游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王大爷没说错,上周三傍晚,我确实躲在“聚丰楼”对面的电线杆后,看见爹穿着笔挺的伪政府制服,给佐藤递了个红木盒子,佐藤打开看了眼,拍着爹的肩说“林科长大大的良民”,那笑声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
王大爷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撩开布帘走了。布帘晃动的瞬间,我看见巷口停着辆黑色别克——是爹的车。副驾的车窗降下,佐藤的侧脸露了出来,他手里举着望远镜,镜片反射的光正好落在我脸上,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慌忙低下头,假装继续修表,手指却在发抖。就在这时,布帘又被掀开,一股熟悉的烟草味飘了进来——是老周。他是组织上的人,上个月才联系我,让我以修表学徒的身份,帮着传递消息。
“小林,‘零件’得送东河码头,接头人戴黑呢帽,认这个。”老周把一个牛皮信封塞给我,信封上印着朵极小的梅花,他的袖口蹭过我的手背,我摸到一片黏腻的油光——是钟表油,而且是爹常用的“飞虎牌”,这种油只有租界里的洋行才有,老周怎么会有?
我刚要问,巷口突然传来日本军车的轰鸣,轮胎碾过石子路的声响像重锤砸在心上。老周脸色一变,拽着我躲到柜台后面:“别出声,佐藤的人在查街。”
我把信封塞进怀里,刚要蹲下,就听见修表盒“咔嗒”响了一声——是我早上随手放在柜台上的那个旧木盒,盒底的暗格竟然自己弹开了。我眯眼往里看,暗格里躺着枚铜齿轮,齿轮中间卡着半张纸条,字迹是爹的:“老周有问题,别信他。”
心脏猛地一缩,我抬头看向老周,他正盯着巷口的方向,袖口的钟表油在灯光下泛着光。我突然想起三天前,老周让我给城南的联络员送修表工具,回来时看见他和一个穿日本军装的人说话,当时他说那是“策反的伪军”,现在想来,那人的领章上,分明是佐藤部队的标志。
“快,把信封放进修表盒,别让人看见。”老周推了我一把,我踉跄着站起来,手指碰到修表盒里的纸条,突然想起爹上周修表时说的话:“修表盒的暗格,只能用我教你的手法打开,别人碰了,会留痕迹。”我低头看暗格的边缘,果然有一道新鲜的划痕——老周动过我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