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汹涌而出,滚过污浊的脸颊,啪嗒啪嗒滴落在地面的尘土上,形成几个深色的、无谓的斑点。
旁边的李校尉早已按捺不住,巨大的身体骤然前倾,如同山岳压顶,一股浓烈的汗味混杂着皮革的腥气扑面而来。他满脸的横肉和那条狰狞的刀疤因极度的鄙夷和愤怒而扭曲抽搐,握着水火棍的右手猛地抬起,枣红的棍影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劈而下!
“妈的!嚎你娘的丧!”炸雷般的咆哮在狭小的牢房里震得墙壁嗡嗡作响,“人证物证俱全的铁案,还敢在县尉大人面前狡赖?!剥了你这身臭皮!再不给老子好好交代,老子现在就叫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那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掌就要揪住陆远的衣领。
“住手!”崔彦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果断,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在棍风和咆哮中切开一道裂缝。
李校尉的手骤然僵在半空,距离陆远那颤抖的衣襟只差寸许。他猛地收力,脸色涨红如猪肝,不解又愤懑地看向崔彦,眼神里全是“为何拦我”的急躁:“大人?!这腌臜泼皮分明就是在耍滑头!对这种滚刀肉,不用点辣汤…”
“退下!”崔彦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刺骨,目光凛冽地扫过李校尉,“本官审案,自有章程!再敢擅动私刑,军法从事!”
李校尉被那目光中的厉色慑住,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咕噜声,脸上凶暴的横肉抽动了几下,最终还是狠狠剜了陆远一眼,带着极不情愿的粗重喘息,握着水火棍,重重地后退一步,回到了崔彦身侧的阴影里。
崔彦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陆远身上。这个看似被吓破胆的盐贩,刚才在李校尉棍风扑面时,身体本能地绷紧蜷缩,但那瞬间的动作幅度似乎太大了些…眼角那滴泪也似乎流得过于准确。他审视着眼前这团仍在抖动的卑微躯体,语气放缓了些许,依旧带着审问的锐利:
“你说刀丢了?何时何地?细细道来。不得有半句虚言。”
陆远像是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整个人脱力般瘫软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依旧涣散惊惶,声音却努力维持着清晰和破碎的委屈:“就…就在城西土桥那一段乱石滩,申时头吧…小人装车…把几袋盐搬到路边堆着好套车辕…那刀就掖在右边的腰绳上…搬最后一袋盐的时候,盐堆滑了一下,差点闪了腰…”他描述着,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腰,“小人得用手撑住盐堆…站稳了再回头…右边腰绳就空了…小人吓死了,赶紧四下里寻,石头缝、草丛子…翻遍那一块地方,连个刀影都没瞧见啊大人!就…就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啊!”他抬起头,泪水再一次模糊了视线,语调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大人,那杀千刀的贼!他…他一定是趁小人搬那最后一袋盐、手脚使不开的时候下的手!专偷小人的命根子啊!”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瘦骨嶙峋的肩膀在单薄的葛布下剧烈起伏,身体几乎蜷缩成一团,如同风中的枯叶。那狼狈凄惨的模样,让人心头发堵。
崔彦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触手,在陆远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和痛苦的动作上慢慢逡巡。他看着陆远那几近崩溃的瑟缩与绝望的泪水,眼神里之前那丝洞悉的光芒似乎在无形间松动了一瞬。他身体不易察觉地靠回了椅背,指节在光滑冰冷的砚台边缘若有所思地轻轻叩了叩,发出笃、笃两下微响,像是在考量这段意外失刀的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