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站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麻雀在泥地里跳跃觅食。远处是连绵起伏、线条柔和的丘陵,覆盖着深深浅浅的绿。空气灼热粘稠,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头顶,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

站台出口的泥地上,停着一辆…拖拉机。

它通体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干结的泥浆,呈现出一种灰扑扑的土黄色。巨大的橡胶轮胎上沾满了草屑和不明污物,驾驶座后面拖着一个简陋的铁皮车斗,车斗边缘和底部更是糊满了半干不湿、颜色可疑的泥巴。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后背印着“尿素”字样的蓝色工装褂子的中年男人,正蹲在拖拉机旁边,吧嗒吧嗒地抽着一根用废报纸卷的旱烟。烟雾缭绕中,他黧黑的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打量。

他看见我,把烟头在鞋底上摁灭,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苏晚?”

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乡音。

我僵在原地,目光在那辆散发着原始气息的钢铁怪物和眼前这个粗糙的男人之间来回逡巡。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沉甸甸地往下坠。这就是…接我的“车”?父亲让我“活下去”的地方,就用这个迎接我?

“嗯。”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算是回答。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拒,但身后那列绿皮火车已经开始“哐当哐当”地启动,缓慢而坚决地驶离,将我孤零零地抛弃在这片陌生而粗粝的土地上。

“上车吧。”男人指了指拖拉机后面那个沾满泥浆的车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吃饭了”。

行李箱的万向轮在坑洼的泥地上寸步难行。我咬了咬牙,屏住呼吸,伸手抓住车斗边缘冰冷的、沾着泥垢的铁栏杆。指尖传来的粘腻和粗糙感让我浑身一颤。脚下那双Christian Louboutin的红底鞋,纤细的鞋跟深深陷入松软的泥土里。我费力地抬起一条腿,试图跨上车斗。

“嗤啦——”

一声清晰得刺耳的布料撕裂声。

我僵住。低头看去,外套那精致的、带着山茶花暗纹的下摆,在刚才攀爬时,被车斗边缘一块凸起的、锈迹斑斑的铁皮,毫不留情地勾住,撕开了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口子。昂贵的面料像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垂挂下来,边缘还沾上了黑黄色的污泥。

一股灼热的羞耻感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捂那道裂口,指尖触到布料粗糙的断茬和冰凉的泥点,一种巨大的、被当众剥光的难堪席卷全身。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站台出口旁边的土路上,不知何时已经围拢了一群村民。男女老少都有,穿着朴素的、甚至打着补丁的衣裳。他们站得远远的,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撕裂的外套、沾满泥泞的红底鞋、以及那个突兀的LV箱子上。

“啧啧,快看!真跟画片儿上下来的人似的!”

“哎哟,那衣裳料子,得老鼻子钱了吧?可惜喽,挂破了!”

“那鞋跟儿,细得跟锥子似的,能走路不?”

“城里来的大小姐吧?咋跑咱这穷沟沟里来了?”

那些带着浓重土腔的议论声,不高,却清晰地钻进耳朵,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匝匝地扎在皮肤上。拖拉机司机似乎对这场面习以为常,只不耐烦地拍了拍车斗铁皮:“还走不走咧?天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