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那所顶尖大学的提前录取通知书,便是对他这份惊人天赋最直接的认可——
他甚至在物理竞赛中解出了那道被教授们私下称为“超纲陷阱”的难题,笔迹清晰得如同印刷。
高中毕业,他撕掉了省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母亲含泪的注视下,穿上了那身和他父亲、他爷爷一样的绿军装。
他没有选择前线部队,而是凭借过人的数理天赋,一头扎进了当时最神秘、也最艰苦的部队——
第二炮兵,成为一名导弹设计所的技术员。
那是国家最艰难的年月。
外部封锁,内部困顿。
导弹,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是撑起民族脊梁的唯一希望。
设计所深藏在西南大山褶皱里,条件简陋得难以想象。
欧阳海的办公室兼宿舍,是一间由废弃仓库改造的平房。
墙壁斑驳,夏天闷热潮湿,冬天阴冷刺骨。
一张旧木桌,一盏用罐头瓶改装的煤油灯,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桌上永远堆着厚厚一摞图纸、外文资料和写满复杂公式的演算纸。
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下,他伏案的身影常常从深夜持续到黎明。
李振华那次深夜路过设计室,隔着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欧阳海佝偻着背,几乎趴在桌面上,鼻尖几乎要碰到图纸。
煤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他鬓角过早生出的几缕白发映照得格外刺眼。
他左手按着尺规,右手握着绘图铅笔,在一张巨大的导弹结构图上专注地标注着。
桌角放着一个啃了一半的、早已干硬发黄的馒头,旁边搪瓷缸里的水早已冰凉。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深陷在眼窝里,像两口枯井,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紧紧锁在图纸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和密密麻麻的数据上。
李振华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站了一会儿,听着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知道,欧阳海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不设计出世界上最厉害的导弹誓不罢休的劲头。
这股劲,来自他未曾谋面却为之牺牲的父亲,来自这个饱经磨难却从未低头的民族。
长期的超负荷工作、恶劣的环境和营养不良,像蛀虫一样侵蚀着欧阳海的身体。
他时常咳嗽,起初只是轻微的干咳,后来愈发严重,有时甚至会咳得直不起腰,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同事劝他休息,他只是摆摆手,灌一口凉水压下去,哑着嗓子说:
“没事,老毛病了,赶完这一段……”
图纸上的线条越来越密,公式越来越复杂,而他眼里的光,却在一点点黯淡下去。
终于,在一个同样寂静的深夜,当他又一次强撑着修改一组关键的燃料配比参数时,
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再摊开时,掌心赫然是一片刺目的猩红!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
他试图抓住桌沿,手指却无力地滑开。
绘图铅笔从手中脱落,在图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无力的痕迹。
他像一座耗尽燃料的灯塔,轰然倒塌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额头重重磕在桌角,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