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屿会立刻放下手中的笔,甚至顾不上跟我说一声“等会儿”,就快步离开教室。回来时,手里总是小心地拿着药瓶和水杯。许薇会仰起苍白的脸,对他露出一个感激又虚弱的微笑,眼睫轻颤,像风中蝶翼。江屿紧绷的肩线会在那一刻不易察觉地放松下来,眼神里的担忧慢慢化开,变成一种沉甸甸的、被需要的温和。

我最初是担心的,也真心实意地同情许薇。我把自己保温杯里妈妈特意熬的红枣桂圆茶倒出来,推到她桌上:“许薇,喝点热的吧,这个补气血。”

她抬起眼,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遮住了大半眸光。她没接我的杯子,只是嘴角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疏离。“谢谢,不用了。”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落地,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屏障,将我隔开。她随即转向江屿,声音立刻裹上了一层柔软的依赖:“江屿同学,笔记可以借我看一下刚才那道题吗?我头有点晕,没听清。”

江屿二话不说,把自己的笔记本推了过去。

这样的场景,在高三下学期最后冲刺的日子里,反复上演。我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在悄然改变。放学时,我习惯性地在江屿桌边等他收拾书包。他拉上拉链的动作却有些迟疑,目光投向正慢吞吞整理书本的许薇,低声对我说:“晚晚,你先去车棚等我吧,许薇……她动作慢,我得看着点。” 他语气里的那份理所当然,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扎了我一下。

“哦。”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情绪。我转身先走了,身后传来许薇轻柔的声音:“麻烦你了,江屿同学。”还有江屿那声温和的“没事”。

车棚里,初春的晚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吹得我打了个哆嗦。我靠着冰冷的车架,看着江屿推着许薇那辆崭新的自行车,小心地护着她慢慢走出来。昏黄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挨得很近。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她说什么,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显得专注而柔和。那是我熟悉的轮廓,此刻却笼罩在一种我不熟悉的、为另一个人而生的温柔光晕里。

一种陌生的、冰冷的液体悄悄漫过心底某个角落。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嫉妒,是一种更钝重、更茫然的东西。像是精心守护了多年的沙堡,被一阵意想不到的潮水无声无息地侵蚀了根基。

我默默地推出自己的自行车,链条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江屿这才看到我,推着许薇的车快步走过来:“晚晚,走吧。”他的语气依旧熟稔,好像刚才那片刻的疏离和此刻的并行不悖,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沉默地骑上车。风灌进领口,那点寒意似乎钻进了骨头缝里。路灯的光晕在眼前模糊地晃动。我用力眨了眨眼。樱花树下那个拍着胸脯说“永远罩着你”的少年,他的影子,在昏黄的光线下,似乎变得有点模糊不清了。

高考结束后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尘埃落定的松弛和隐隐的期待。志愿填报,成了悬在所有人心头的最后一道闸门。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张至关重要的志愿表,反反复复地核对着院校代码和专业名称,笔尖在“清华大学”和“建筑学”几个字上停留得最久,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那是和江屿在樱花树下一起埋下的梦想,是写在时间胶囊里、被泥土和誓言共同封印的约定。我几乎能想象到和他一起走在清华园古老建筑群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