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早早准备好了上坟的祭品。除了寻常的瓜果点心，还有一大袋沉甸甸的金银锡箔叠成的元宝，以及一整套纸扎——一对童男童女，一匹纸马，还有一座小小的纸糊四合院，糊得异常精致，门廊窗棂俱全，只是那纸人的脸，白得瘆人，用粗糙的墨笔草草勾画出的眉眼，透着一股呆滞的邪气。
“走吧，”奶奶挎着篮子，声音有些发飘，“去看你爷，看你爹妈……他们……想你了。”
后山的祖坟在一片松柏林深处。林子里的光线比外面更暗，空气更加凝滞，那股混合着泥土、腐烂松针和浓烈纸灰的味道几乎令人窒息。一座座坟茔静默地排列着，墓碑上的字迹大多模糊不清。我们来到属于爷爷和父母的那三座坟前。坟头长满了荒草，在沉闷的空气里纹丝不动。
奶奶蹲下身，把祭品一样样摆好，嘴里又开始喃喃自语，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内容。我沉默地拔着坟头的荒草，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堵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拔下来的草根带着湿冷的泥土气息。
纸钱和锡箔元宝被点燃了。黄色的火焰腾起，贪婪地舔舐着那些脆弱的纸张，发出轻微的哔剥声。浓黑的烟柱扭曲着升腾，在无风的林子里笔直向上，散发着刺鼻的气味。火光映着奶奶皱纹深刻的脸，忽明忽暗，她的眼神空洞地注视着火焰，仿佛灵魂也被吸了进去。
接着，奶奶拿起那对纸扎的童男童女，凑近火堆。就在她松手，纸人即将落入火舌的瞬间——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错觉的风拂过。
火光猛地跳动了一下。那一瞬间，跳跃的光影似乎扭曲了纸人脸上那粗糙的墨笔线条。
左边那个童男，嘴角那根代表笑容的墨线，极其诡异地向上弯折了一下，仿佛活了过来，扯出一个僵硬而巨大的弧度！右边童女那双空洞的墨点眼睛，似乎眨动了一下，眼窝深处，竟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光！
一股寒气像冰锥一样，猛地刺穿了我的天灵盖！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了跳动！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后跟踩在了一块半燃未尽的纸钱上，鞋底传来灼热的刺痛。
“怎么了，庭玮？”奶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我，带着一丝茫然。火光在她脸上跳跃，那张脸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格外陌生。
“没……没什么。”我喉咙发干，声音嘶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对已经大半被火焰吞噬、在火光中扭曲变形、噼啪作响的纸人。
回去的路上，我心神不宁，总觉得后背发凉，似乎有无数道冰冷的视线黏在背上。路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时，树影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
王瘸子。他倚着拐杖，像一尊生了根的石像，堵在狭窄的村道中央。这次，他没有避开我的目光。那双浑浊得几乎看不见瞳孔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直勾勾地钉在我脸上。他的视线尤其在我的脚后跟停留了一下，那里还残留着踩踏纸钱留下的灰黑色污迹。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石头，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寒意，清晰地砸进我的耳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