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从小到大,这种被瞩目的感觉只带来过窘迫和嘲笑。课本上那些复杂的公式如同天书,无论我熬到多晚,眼皮重得抬不起来,眼前依旧一片混沌。

父亲深夜的酒瓶碎裂声,母亲压抑的啜泣,还有一次次试卷上刺眼的红色数字,它们筑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让我习惯了低头、沉默,把自己缩进壳里。

“瞎说!”林薇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自我贬低。教学楼外,高大的樟树投下浓密的影子,晚风送来一丝凉意,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正对着我,夕阳的余晖把她整个人都笼在一种柔和的光晕里。“还记得那道‘电磁炮’的物理大题吗?咱们在图书馆耗了整整一个下午。”

她比划着,眼神专注得像在重现那一幕,“你一开始完全没思路,可后来,你把所有相关的力学公式、能量定理全都列了一遍,一个个去试,去推……”

她的描述让我有些恍惚。

那个闷热的下午,图书馆老旧的电扇嘎吱作响,我盯着那道题,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住喉咙。

是林薇,发现我徒劳地翻着书,她把我的草稿纸拿过去,抽出一张新的,说:“换个思路,试试能量守恒呢?就当它是个……嗯……特别点的抛体?”她耐心地引导,像解开一团乱麻。

“那种韧性,那种一点一点啃硬骨头的样子,绝对不是一句‘运气’就能抹掉的!”林薇的声音带着笃定的力量,穿透了我习惯性的退缩。

“陈默,你就是很厉害,你得相信自己!”她的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我心底轻轻动了一下。仿佛长久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荡开一圈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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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后的暑假,家里的空气比考试前更滞重。

父亲因厂子停工,每日在家中沉默地抽烟,雾气缭绕里,他的眉头锁得死紧。

母亲进出厨房的脚步声都比往日轻了许多,像怕惊扰了什么。

那张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压在抽屉最底层,薄薄的纸张却重如千钧。我知道那串数字意味着什么,报名费,书本费,杂费……还有一张通往北京的硬座车票的价格,像冰冷的石头压在全家人的心头。

一个闷热得喘不过气的下午,蝉在窗外声嘶力竭地鸣叫。我正对着院子里那盆蔫头耷脑的月季发怔,院门被轻轻叩响了。

林薇站在门外,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眼睛亮得惊人。

“陈默!”她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兴奋劲儿,“快!跟我走一趟!”

“去哪?” 我茫然地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她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心温暖又干燥,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力量。

我稀里糊涂地被拉着穿过狭窄曲折的小巷,绕过卖冰棍的吆喝声和追逐打闹的孩子,最终停在街角那家小小的彩票店门口。

花花绿绿的开奖号码海报贴满了玻璃门和墙壁。

里面人声嘈杂,汗味、烟味混杂着劣质印刷品的油墨味扑面而来。

林薇兴奋地挤到柜台前,指着墙上刚贴出的最新一期开奖号码公告,回头对我喊:“中了!我就说我今天感觉特别好!”

店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叼着烟,懒洋洋地瞥了我们一眼,慢吞吞接过林薇递过去的那张薄薄的彩票。他对着公告看了几秒,又低头仔细核对彩票上的数字,浑浊的眼睛蓦地睁大了,烟差点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