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叫林深,负责看管这座钟塔。

不是城市里那种装着机械齿轮的钟楼,是嵌在悬崖上的,石头缝里会长出青苔的那种。塔上的钟不用敲,风穿过塔身的窟窿,自然会发出呜鸣——那是在报时,也是在警告雾里的船。雾永远是浓的,白得发灰,舔着塔基的石块,像一群不肯走的野兽。

每天下午三点十七分,她会来。

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总沾着点湿泥,像是刚从地里刨完什么东西。她从不敲门,就站在塔下的石阶上,仰着头看我。我知道她是来送齿轮的,钟芯最底下那颗,磨损得最快,得三天换一次。

“今天的齿轮,裹了松香。”她会这样说,把手里的小布包举起来。布包是方格的,边角磨出了毛边。

我接过来,果然闻见点松脂的味道。其实不用松香也没关系,雾里的潮气再重,有她送来的齿轮,钟就不会哑。我试过一次,她忘了带,那天的风把钟吹得只剩破锣似的响,雾里的船撞在暗礁上,碎成一片一片的白,像被揉烂的纸。

她不怎么多说话,送完齿轮,会坐在石阶上,用手指抠石壁上的青苔。我靠在塔门边上看她,看她把抠下来的青苔团成小球,一颗一颗摆在石阶上。那是在算潮水的时辰,我知道。涨潮的时候,她摆的小球会被雾水打湿,变得沉甸甸的;退潮了,小球就发脆,一碰就碎。

“今天的潮,走得慢。”有一次她突然说,眼睛盯着那些青苔球。

我抬头看了看天,雾太浓,看不见太阳,但我知道她说得对。钟鸣的间隔确实长了些,像人喘不过气来的样子。“雾想把塔留下。”我说。

她抬起头,笑了。眼睛很亮,比雾散的时候露出的星星还亮。“齿轮不想。”她说着,指了指我手里的布包。

三点四十分,她会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灰。“明天带新的来。”她总是这么说,然后转身走进雾里,步子很轻,像怕踩碎了什么。我看着她的背影变模糊,直到蓝布衫的颜色和雾融在一起,才转身回塔上。

钟还在鸣,一声一声,裹着松香的味道。我把新的齿轮安上去,听见它转起来的声音,很稳,像她的脚步声。

这就是我的钟塔,我的雾,和我的修钟人。

我叫阿雾,是这片苔藓森林的守林人。

森林里没有太阳,永远是潮乎乎的绿,树干上爬满苔藓,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无数只小虫子在说话。我的任务是收集树汁凝结的琥珀,它们藏在苔藓最深的褶皱里,得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那是给时间上弦的燃料,三天就得换一次,不然森林会生锈。

每天下午,当第一片苔藓开始发光的时候,他会出现在悬崖边的那棵老橡树上。

他总穿着深色的衣服,站在最高的枝桠上,风把他的衣角吹得飘起来,像挂在树上的旧布条。他不用下来,就那么站着,低头看我。我知道他在等琥珀,树芯最底下那块,光最暗,也最经烧。

“今天的琥珀,裹了露水。”我会这样说,把手里的小布包举起来。布包是方格的,边角磨出了毛边,那是苔藓啃出来的痕迹。

他接过去,指尖碰着我的时候,像两片树叶在风里撞了一下。其实不用露水也没关系,森林里的潮气再重,有我采的琥珀,时间就不会停。我试过一次,忘了带,那天的树都不摇了,苔藓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掐灭的火苗,远处的钟敲得不成调,像是谁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