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齿轮,指尖触到她的手,还是凉的,带着潮意。“钟塔加了锁。”我顺着她的话说,指了指塔门——其实是病房的铁门,但此刻在雾里,它确实像块生了锈的铁锁,“雾进不来了。”
她蹲下去抠青苔时,我发现石阶上多了些新的纹路,像有人用指甲刻出来的小径。她团青苔球的速度也快了,捏完第七颗时,突然抬头说:“今天可以往雾里多走三步。”
我愣了一下。以前雾里只能走到石阶尽头,再往前就是白茫茫的一片,脚像被什么拽着,迈不动。但今天,她话音刚落,我就觉得脚踝处的束缚松了,像解开了根无形的绳子。
“去吗?”她仰着头看我,手里捏着颗最大的青苔球。
我走下石阶,真的多迈了三步。雾在身边流动,带着咸腥的味道,不像昨天那样稀薄,反而稠得像化不开的粥。三步之外,隐约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像是艘搁浅的小船,船身上缠着水草——以前从来没有过。
“是雾送来的礼物。”她说着,把那颗大青苔球放在船板上,“等它吸饱了潮气,就能漂起来了。”
那天她离开时,说了“明天带新的来”,还加了句“可以试试摸雾里的船”。我站在塔门看她走进雾里,蓝布衫慢慢变浅,最后化成个淡蓝色的点,比往常消失得慢些。
接下来的日子,钟塔的世界变得活络起来。有时雾里会飘来贝壳,被潮水推到石阶边;有时风会送来几片枯叶,落在齿轮盒上;她甚至教会我用青苔球摆出星座的样子,说这样雾就知道什么时候该涨潮。
我能在雾里走得更远了,从三步到五步,昨天试着走到了那艘小船边,手指碰到船板时,是凉的,带着湿意,和塔基的石头不一样。她蹲在船边,用指甲刮掉船底的青苔,说:“等修好了,就能去雾对面看看。”
“对面有什么?”我问。
她抬起头,眼睛里的光晃了一下,像是被雾挡住了。“不知道。”她低下头继续刮青苔,声音轻了些,“但应该……有别的钟塔吧。”
那天晚上,我躺在塔楼上(其实是病床),听见齿轮转动的声音里,混进了点别的动静。不是风,也不是雾,像是有人在远处敲玻璃,笃,笃,笃,敲三下就停,停一会儿又敲。
我摸了摸枕头下的齿轮盒,里面的石子、木块、甚至那颗被我偷偷留下的糖纸,都安安静静的。雾在窗外浓得化不开,钟鸣的声音裹在雾里,传出去很远,却比以前多了点颤音,像琴弦松了根。
也许是船板的声音吧,我想。翻了个身,把耳朵贴在石墙上(其实是枕头),那敲玻璃的声音又响了,这次敲了五下。
雾里的船,大概是想说话了。
我是阿雾,苔藓森林里的守林人。最近森林的颜色变得很奇怪,有时会突然亮一下,绿得发刺,像有人把阳光揉碎了撒进来——这不合规矩,森林里从来只有漫进来的、软乎乎的光。
他今天站在树桠上时,衣角沾着片不属于这里的枯叶,黄得像烧过的纸。我把新采的琥珀递给他,布包刚举到半空,突然发现手里的苔藓球在发抖,不是树心跳动的那种颤,是慌慌张张的、要散架的抖。
“今天的琥珀,裹了碎星星。”我张开手,布包里的糖纸(它们本该是琥珀的)闪着亮片,是昨天森林突然亮起来时,我从空气里抓到的。他接过去,指尖碰我的时候,像被什么烫了一下,猛地缩了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