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钟鸣多响了三声,树影在地上织出更密的网,把我们圈在中间。她靠在树干上,我挨着她坐下,膝盖碰着膝盖,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顺着布料渗过来,比松脂还黏。
“苔藓球在长。”她低头看石阶,那些小球真的鼓起来点,表面冒出细细的绒毛。
“齿轮在变亮。”我摸出枕头下的齿轮盒,里面的糖纸齿轮泛着淡淡的光,像吸饱了树的灵气。
三点十七分不再是界限分明的起点,三点四十分也不是必须分离的终点。有时她会留下来,看我给钟芯换“树汁齿轮”;有时我会送她走,踩着苔藓铺就的路,一直走到雾与树的交界线,看她的蓝布衫变成树影的一部分,才转身回屋。
昨晚我做了个梦,梦里钟塔的雾和森林的树缠成一个球,我们坐在球心,看齿轮和树叶一起转。醒来时发现手里攥着片树叶,叶梗上系着半张糖纸——是她什么时候塞给我的?
今天她来的时候,布包里装着个更大的东西,是用布和棉花缝的钟,钟摆是段麻绳,吊着重物——是颗裹着苔藓的齿轮。“树说,这个能让钟走得更稳。”她把布钟挂在“树干栏杆”上,绳子一荡,真的发出“叮咚”声,像钟鸣,又像树在笑。
我把那片系着糖纸的树叶别在她的蓝布衫上。“雾说,这个能让路不迷路。”
她低头看着树叶,手指轻轻碰了碰糖纸,然后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两颗同时发光的琥珀。
树心里的钟又响了,一声一声,裹着松香和苔藓的味道。这次我听出来了,那不是警告,不是报时,是在说——
别走了。
留下吧。
我是陈砚,今天在病历本上写下“妄想体系融合,形成共生性幻觉”时,笔尖第一次在纸上顿了顿。
监控画面里,林深和苏雾正并排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那原本是供家属等候的塑料椅,此刻在他们眼里,大概成了能同时接住钟塔苔藓和森林落叶的地方。林深手里拿着片枯叶,苏雾正用指甲在叶面上画着什么,两人头靠得很近,说话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偶尔同时笑起来,节奏竟出奇地一致。
护士刚送来的药被他们摆在长椅中间,白色的药片被苏雾拨到林深那边,说“这是你的齿轮润滑剂”,林深则把棕色的胶囊推给她,回了句“这是你的树芯防腐剂”。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抗拒服药,反而像交换珍贵礼物似的,认真地吞了下去。
“他们现在几乎形影不离。”护士长站在我身后,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诧异,“苏雾会跟着林深去窗边‘看雾’,林深会陪着苏雾在墙角‘数苔藓’,昨天林深把自己的枕头搬到苏雾病房门口,说‘钟塔的守夜人该离森林近点’。”
我调出两人的脑电波监测图,波形依旧紊乱,但出现了几次短暂的同步波动,像两汪原本各流各的水,突然在某个节点汇成了一股。药物浓度监测显示药效在正常发挥,但他们的幻觉并没有因此消解,反而像找到了共生的土壤,长得更“茂盛”了——林深描述的“钟塔树屋”里,开始出现苏雾口中的“发光苔藓”;苏雾念叨的“森林钟楼”里,多了林深常说的“松香齿轮”。
下午三点十七分,他们没有各自待在病房,而是一起坐在长椅上,分享同一个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