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医学上的治愈或许遥远,但至少此刻,他们在彼此构建的世界里,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雾开始不对劲了。

不是往常那种白得发灰的、有重量的雾,是昨天下午开始的——三点十七分,她踩着石阶上来时,我第一眼就发现了。雾变得很薄,像被太阳晒化了一半,能看见塔基下的礁石轮廓,甚至能数清礁石上的贝壳。

这不合规矩。钟塔的雾从来不会散,就像齿轮必须三天一换,就像她袖口的湿泥永远擦不干净。

“今天的齿轮,裹了……”她举着布包,话说到一半顿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包的毛边。以往她总能准确说出松香、露水或是别的什么,今天她眼里有层茫然,像雾里迷了路的船。

我接过布包时,故意碰了碰她的指尖。还是凉的,带着潮意,和以前一样。可打开布包,里面的“齿轮”也不对劲——不是熟悉的、带着棱角的小木块(有时是石子,只要有形状的都行),是颗圆滚滚的糖,糖纸亮晶晶的,在稀薄的雾里泛着怪光。

“这不是齿轮。”我把布包推回去,声音比钟鸣时的风还抖。齿轮怎么会是圆的?怎么会包着这种刺眼的纸?

她愣住了,眼睛眨了两下,像是第一次看见手里的东西。“是……是树汁结的琥珀。”她突然提高声音,手指捏得布包发皱,“你看,裹着露水的。”

琥珀?我盯着那颗糖,糖纸在她手心里反光,刺得我眼睛疼。钟塔不需要琥珀,钟塔要齿轮,要能卡住钟芯、让风敲出调子的齿轮。我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塔门上,石缝里的青苔蹭得我后颈发痒。

“雾要散了。”我听见自己说。话音刚落,就看见远处的雾真的在退,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拉开的幕布,露出后面灰扑扑的、从来没见过的墙。

她突然蹲下去,用手捂住脸。我看见她肩膀在抖,像被风吹得站不稳的船帆。石阶上的青苔球滚了一地,有的碎了,有的沾了她袖口蹭下来的灰——那不是湿泥,是干巴巴的灰,像从墙皮上刮下来的。

三点四十分还没到,她就站起来了,没说“明天带新的来”,也没拍身上的灰,只是攥着那个装着糖的布包,快步走进正在变薄的雾里。她的蓝布衫这次没有融进雾里,反而像一块褪色的补丁,贴在那片突然变得清晰的、灰扑扑的背景上。

我站在塔门边上,看着雾一点一点消失。钟不鸣了,风穿过塔身的窟窿,只留下空落落的响。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颗糖,是刚才她塞给我的,糖纸被我捏得发皱,甜味从纸缝里渗出来,黏在指尖,像某种我不懂的警告。

齿轮呢?我的修钟人呢?

雾不该散的。

雾第二天就回来了。

比往常更浓,白得发灰,沉甸甸地压在塔基上,把昨天露出来的礁石和灰墙全吞了进去。风穿过塔洞的呜鸣也恢复了节奏,一下一下,敲在雾的软肉上。

她来的时候,还是三点十七分。蓝布衫袖口沾着新的湿泥,亮晶晶的,像是刚从涨潮的礁石上踩过。布包里的齿轮也对了,是块边角分明的小石子,裹着松香,凑近闻能呛出眼泪。

“昨天雾太急,把齿轮化成糖了。”她举着布包笑,眼睛亮得像雾里突然炸开的星子,“今天我在松香里埋了锚,雾带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