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另一个在绣坊当差的年轻绣娘,手指因为常年接触丝线和染料,变得粗糙皲裂,甚至起了细小的水泡,疼痛钻心。她怯生生地站在凝香居门外,只敢远远望着,眼神里满是渴望和窘迫。我主动上前,细细看了她的手,又询问了她日常的活计。福伯根据她的情况,用上好的杏仁油、蜜蜡,配上滋养的紫草根和几味温和的草药,熬制了一小罐特制的护手膏。“这个拿着,早晚用温水净手后涂上,能润着点,护着点。”我把温热的瓷罐递给她。那绣娘捧着罐子,手指都在抖,眼圈瞬间红了,嘴唇翕动着,最终只深深地、无声地鞠了一躬,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这些微小的回应,如同干涸河床上的涓涓细流,一点点滋润着我们几乎要枯竭的信心。福伯抱着那本越来越厚的“肤质录”,脸上的愁苦渐渐被一种专注的凝重取代。他不再叹息,而是常常对着那些记录凝神思索,有时还会翻翻祖父留下的那些泛黄的香方古籍。阿贵和小顺子也收起了抱怨,送小样、记要求跑得格外勤快。

一天傍晚,铺子正要打烊,一个纤细的身影在门外徘徊。天色昏暗,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衣着单薄陈旧,身形带着一种伶仃的孤寂感。她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迈进门槛,声音细若蚊蚋:“掌柜的……有……有最便宜的、卸妆不伤脸的香膏么?”她始终低着头,双手局促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

我示意阿贵先别上门板,走近几步,借着店里昏黄的油灯细看。这姑娘年纪不大,眉眼生得极好,只是此刻脂粉浓重,像是涂了好几层廉价的铅粉,掩盖着底下憔悴的底色。尤其是眼周和脸颊,皮肤显得异常干燥紧绷,甚至有些微小的起皮。一股浓烈的、劣质脂粉和汗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装扮,这气味……我心中了然,大约是哪个小戏班子里跑龙套的姑娘,下了戏台,急着卸去那伤脸的浓妆。

“姑娘是唱戏的吧?”我尽量放柔了声音。

她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被厚重油彩覆盖的脸,只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带着惊惶和一丝被看穿的羞窘,像受惊的小鹿。她飞快地又低下头去,声音更低了:“嗯……是‘庆喜班’的……跑个宫女丫鬟……”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难言的苦涩,“班子里发的卸妆油……烧脸,疼……可贵的……实在买不起……”她瘦削的肩膀微微瑟缩着,仿佛承载着生活全部的重量。

“烧脸?”我心里一揪。那些粗劣的卸妆油,多用强碱制成,无异于往脸上泼腐蚀药水。看着她脸上那层厚厚的、几乎要开裂的油彩,想象着劣质卸妆油抹上去的刺痛,我立刻对福伯说:“福伯,取咱们新调的那罐‘玉兰净颜蜜’来,再包上一小罐‘甘草润肤霜’。”

福伯愣了一下。那“玉兰净颜蜜”用了上好的冷榨玉兰籽油和清润的芦荟汁,温和卸妆的同时还能滋养肌肤;“甘草润肤霜”更是加了名贵的甘草精粹和蜂蜜,专为安抚修复受损的皮脂。这两样,成本都不低。他看了我一眼,见我神色坚定,便不再多言,转身去取了。

我把两个小巧精致的白瓷罐轻轻放在柜台上,推到那姑娘面前:“姑娘试试这个。净颜蜜卸妆,润肤霜后敷。温和些,不伤脸。”昏黄的灯光下,瓷罐温润的釉面泛着柔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