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看着那明显不属于“便宜货”的精致瓷罐,眼中先是闪过惊喜,随即被巨大的惶恐淹没。她慌乱地摆手,连连后退:“不不不!掌柜的!这……这太贵重了!我……我买不起!真的买不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厚厚的油彩也掩不住那份绝望的窘迫。
“拿着!”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我拿起那两个小罐,直接塞进她冰凉颤抖的手里,指尖触到她粗糙的皮肤,“姑娘,这银子的事儿,不必挂心。你只管用。戏台之上,一颦一笑皆是文章,一张脸面就是吃饭的本钱。护好了它,比什么都金贵。”我看着她那双瞬间蒙上水汽、却依然清澈透亮的眼睛,“好好唱你的戏,让满堂的看客都记住你的风采,那就是给凝香居最好的‘银子’了。”
她捧着那两个小小的瓷罐,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捧着两块烫手的炭火。泪水终于忍不住,冲开了厚重的油彩,在她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沟壑。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对着我,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去,脊背弯成一道沉重的弧线。良久,她才直起身,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把油彩和泪水糊成一团,却努力地对我挤出一个极其难看又极其真诚的笑容,然后转身,飞快地跑进了门外沉沉的夜色里,单薄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唉……”福伯望着空荡荡的门口,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少东家,您这心……也太善了。”话虽如此,他脸上却并无多少责备,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福伯,”我看着门外浓重的夜色,声音低沉,“祖父的话,我一直记着。咱凝香居,卖的是让人‘安心变美的底气’。这姑娘在台上,若总担心自己的脸被劣质油彩和卸妆油毁了,她哪还有底气唱好她的戏?连戏都唱不好,她又拿什么在这世道立足?这份‘安心’,有时候,比那几两银子重得多。”我转过身,看着福伯,“咱们眼下是难,但再难,也不能丢了这立身的根本。这姑娘的戏台风采,就是咱们凝香居的金字招牌。您信我,这招牌,比银子更值钱。”
日子依旧紧巴,凝香居的流水并未因我们主动走出去而立刻丰盈起来。对面“春艳坊”的“三日美白神膏”依旧卖得如火如荼,那喧嚣像一层厚厚的油污,蒙在京城的上空。然而,一种微妙的变化,如同地底悄然涌动的暖流,正在发生。
店里渐渐有了一些稳定的回头客。她们不再是仅仅购买固定脂粉,而是会拿着那本“肤质录”,或者直接说出自己的困扰:“明远少爷,上次那罐滋润的,入秋了感觉还是有点干……”“福伯,我这脸上新起了几个小红点,您给看看是不是该换方子了?”阿贵和小顺子也机灵起来,会根据记录主动提醒客人:“李小姐,您上次说天热了脸上爱出油,我们新调了款清爽的玉簪花露,给您留了一小罐试试?”
我们将铺子后面一间小小的储物室收拾出来,挂了幅素雅的山水画,放上一张榆木小几和两把圈椅,点上一炉淡淡的檀香,取名“梳妆雅间”。这成了凝香居一个不大不小的特色。不为买卖,只为那些愿意来的姑娘媳妇们,细细讲解如何根据季节、肤质挑选和搭配香膏脂粉,如何用最天然的法子养护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