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又带我来到一栋造型现代的建筑前,她指着门牌上我不认识的英文标识:“这是……材料学院。”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里面是另一个奇异的世界。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在明亮的灯光下忙碌穿梭,那些巨大而精密的仪器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发出低沉的嗡鸣。一个操作台前,几个学生正专注地围着一块闪烁着奇异光泽的材料碎片热烈讨论,他们的眼神专注而明亮,手在空中比划着复杂的结构。那些冰冷的仪器在他们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阳光穿过玻璃,在他们年轻的面庞上跳跃。那一刻,我贫瘠的想象里,第一次真切地勾勒出“前沿科技”和“未来可能”的轮廓,如此清晰,又如此灼热地烙印在眼底。
下午,母亲带我见到了她费心联系到的校友陈叔叔。他早已不是当年离开小城的青涩少年,衣着简朴却干净利落,笑容里有种见惯风云的从容。坐在校园的长椅上,他指着远处一栋爬满常春藤的红色旧楼:“喏,当年就在那里面,为了一个数据,熬了不知多少个通宵。”他笑着,眼角漾起细纹,“实验室的灯总是亮到最晚,现在想想,那光好像一直没灭过。”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击着我蒙尘的心:“明仔,困在小地方,就像青蛙坐井观天,觉得头顶那巴掌大的天就是全部了。走出来,才明白天高地阔,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能走多远。”他看着我,目光温和却锐利,“关键是得亲眼看看,这世界到底有多大。”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那手掌的温度和力量仿佛穿透布料,直接烙在我心上。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第一次主动问出了那个盘桓心头已久的问题:“陈叔叔,您……当初为什么选这个专业?它……难吗?”声音虽小,却像推开了一扇紧闭已久的门,让光透了进来。
返程的火车上,窗外掠过的风景与来时别无二致,但我眼中的世界已全然改换。我久久凝视着窗外飞逝的田野,陈叔叔的话语、图书馆的浩瀚书海、实验室里那些专注的身影,在我脑海中反复激荡。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几乎空白的笔记本,笨拙地写下几个词:“材料”、“物理”、“大学”……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某种微小却坚定的破土之声。身旁的母亲并未打扰,只是静静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而欣慰的弧度。
回到那座熟悉得令人窒息的小城,我的书桌却成了新的战场。摊开的课本上,曾经面目可憎的公式和字母,似乎隐隐向我展示着背后通往那个实验室、那片书海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