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胡斐在雪山那一刀,劈死了苗人凤。

二十年来,他隐居雪谷,日日刻着“杀父仇人”四字墓碑。

直到江湖传来苗若兰的死讯,并附有一封血书:“胡斐,女儿危。” 他重出江湖,发现当年决战另有隐情。

为救素未谋面的女儿,他在新雪山上再遇宿敌。 这一次,他选择将刀刺向自己:“恩怨两清,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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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像一群无形的饿狼,从雪山之巅俯冲而下,在狭窄的谷底疯狂撕扯、咆哮。它们裹挟着坚硬如砂砾的雪粒,狠狠抽打在低矮木屋的墙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咽。谷内,空气凝固成冰,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痛着喉咙,直抵肺腑深处。

木屋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一股更凛冽的寒气瞬间涌入,卷起地上薄薄的浮雪。一个身影佝偻着,几乎是挤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早已分辨不出原本颜色的旧皮袄,多处绽裂,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最刺眼的是左臂的袖管,空荡荡的,在狂风中无力地飘荡,拍打着身体。他便是胡斐,曾经名动江湖的“雪山飞狐”,如今只剩下一个苍老而残缺的躯壳,与这绝域雪谷融为一体。

二十年的风雪,如同最无情的刻刀,在他脸上凿满了沟壑。皮肤是常年缺乏光照的惨白,却又被寒风刻上了粗糙的深红,纵横交错。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今浑浊不堪,深深凹陷在眉骨之下,目光沉滞,仿佛蒙着一层永远无法融化的冰霜。只有偶尔,当视线投向谷口那片小小的空地时,那冰封的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沉重、凝滞,足以压垮任何脊梁。

那片空地被清理得异常干净,与周围杂乱堆积的厚雪形成鲜明对比。空地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块石碑。碑身是粗糙的雪山青岩,未经打磨,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原始的冷硬。碑面上,深深镌刻着四个大字:杀父仇人。字迹拙朴,每一笔、每一划都入石极深,边缘因无数次的反复雕琢而显得模糊、毛糙,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执着。石碑前的地面,寸草不生,只有一片被踏得无比坚实的冻土。

胡斐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挪到碑前。他伸出仅存的右手,那只手同样布满裂口和老茧,指节因寒冷和劳损而异常粗大。他拿起放在碑旁的一柄短小却异常锋利的匕首。没有片刻犹豫,他弓下腰,开始重复那早已刻入骨髓的动作。

匕首冰冷的刃尖抵住冰冷的碑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他专注地沿着“杀”字的笔画,一笔、一划,用尽全身的力气,深深地刻下去。石屑簌簌落下,混入地面的雪尘。他刻得极其缓慢,极其用力,仿佛要将这二十年来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每一次对苗若兰那惊鸿一瞥的锥心回忆,每一次对父亲临终嘱托的愧疚煎熬,都灌注进这冰冷的石纹里。汗水混着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蜿蜒流下,在寒风中瞬间变得冰凉刺骨,最终滴落在石碑冰冷的基座上。

“爹……”一声模糊的低语,艰难地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刚一出口便被呼啸的风声彻底吞噬。声音里只有无尽的空洞和疲惫,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灵魂已被这无休止的重复彻底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