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到那个狭小、弥漫着消毒水和中药苦涩气味的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母亲正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小心翼翼地用热水替父亲擦洗身体。父亲瘦得脱了形,躺在狭窄的床上,蜡黄的脸上深陷的眼窝紧闭着,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晚晚回来了?” 母亲抬起头,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沙哑,“锅里还有点粥,热着呢,快去吃吧。”

我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几张刺眼的白色催缴单,被一只空药瓶压着,像几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喉咙瞬间被堵住,酸涩得发疼。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所有关于栽赃的挣扎和恐惧,在父亲沉重的呼吸声和母亲疲惫的侧影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自私。

“嗯。” 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像蒙着一层布。逃也似的钻进狭小的厨房。

那一晚,我辗转反侧。老旧风扇在头顶徒劳地转动,发出单调的嗡鸣。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叫声,凄厉而悠长。黑暗中,父亲压抑的咳嗽声,母亲在客厅里压抑的、极力放轻的啜泣声,像细小的针,不断扎在心上。

江昼冰冷锐利的眼神,陈薇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同学们鄙夷的议论,还有那张催缴单上鲜红的、触目惊心的数字……各种画面和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地交织、撕扯。

天快亮时,我终于在绝望的疲惫中昏睡过去。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边缘磨损的五十元旧钞。那是昨天买完菜后,母亲随手塞给我的零钱。它静静地躺在手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栗。

第二天,天空是铅灰色的,像一块巨大的、沉重的抹布压在头顶。

课间操冗长而沉闷。当刺耳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人群像退潮般涌向教学楼时,我故意放慢了脚步,磨蹭到最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手心里那张被汗水浸湿的五十元旧钞,像一块滚烫的炭。

我低着头,假装系鞋带,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着前面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班长陈薇。她正和几个女生说笑着走在前面,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温杯。

机会稍纵即逝。

就在她走上楼梯拐角,稍微落后同伴半步,随手将保温杯塞进挂在身侧的书包侧面网格袋时,我像一道无声的影子,猛地从她身后擦过。肩膀“不经意”地撞了她一下。

“哎呀!” 陈薇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身体趔趄了一下,手里的保温杯差点脱手。

“对不起对不起!” 我连忙扶住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和歉意,手指却在电光火石间,借着身体的掩护,将那张早已被捏得滚烫的五十元旧钞,飞快地、深深地塞进了她敞开的书包主袋里!指尖触碰到里面书本冰凉的边缘和杂物,带来一阵触电般的战栗。

“没长眼睛啊!” 陈薇站稳身体,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用力甩开我的手,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嫌恶,“晦气!离我远点!” 她拍了拍被我碰到的书包带子,仿佛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

我低着头,连声道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不敢看她鄙夷的眼神,也不敢去看她那个被我塞了“罪证”的书包,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进了旁边的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