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站在我旁边,那张胖脸上堆满了鼓励和期待的笑容,仿佛已经预见到我走向周屿然、上演一出“学霸携手班草,共创辉煌”的完美剧本。他甚至微微朝周屿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动作细微,却带着强烈的暗示。
礼堂前方是光亮的,是周屿然所在的、被众人目光簇拥的明亮区域。而我的视线,却像挣脱了某种无形的引力,不受控制地越过那片光,投向礼堂最后方、靠近后门角落那片光线稀薄的阴影里。
阴影浓重得几乎要吞噬掉那个角落。高高的杂物柜挡住了一半窗户的光,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一个身影几乎与那片灰暗融为一体。他坐在一张孤零零的椅子上,身形瘦削,背脊却挺得异常僵直,像一块沉默的、拒绝融化的坚冰。深蓝色的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肩膀和袖口处,溅染着几块早已干涸、却依然刺目的暗红与靛蓝色污迹——那是颜料,洗不掉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上周美术室那场冲突的结局:一个记过处分,以及彻底的孤立。
江昼。
这个名字在死寂的空气中无声地划过,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周围的议论声诡异地停滞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响的、不加掩饰的骚动。
“谁?江昼?”
“她选江昼?那个打架背处分的?”
“林晚脑子进水了?还是被太阳晒晕了?”
“疯了吧……”
那些惊愕、不解、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议论,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后背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屿然投来的目光,从温和的期待瞬间冻结成了错愕和难以置信的冰冷。校长脸上那鼓励的笑容也僵住了,胖胖的下巴似乎都忘了收回去,只剩下一片茫然。
但我没有停。脚下的每一步,都踏在那些灼人的目光和刺耳的议论声上。鞋底踩在光滑的地面,发出轻微而坚定的“嗒、嗒”声。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体,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去撕开。
越靠近那片阴影,光线就越暗,空气里那股陈旧的灰尘味和颜料干涸后残留的刺鼻气味就越发浓重。我能看清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有些突兀地凸起着,手背上还残留着一点没擦干净的红痕。他低着头,额前略长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只留下一个线条冷硬、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下颌轮廓。
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礼堂里发生的一切喧嚣、我此刻的靠近,都与他无关,都不过是穿透不了他周身那层无形冰壳的噪音。
终于,我站定在他面前。阴影完全笼罩下来,隔绝了身后那片刺眼的明亮和喧嚣。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颜料和某种冷冽气息的味道,清晰地钻入鼻腔。
我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喉咙干涩得发紧。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清晰地穿透这片死寂的阴影:
“老师,我选江昼同学。”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身后那片凝固的喧嚣,陡然间爆发出更大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耳膜。
而他,江昼,终于抬起了头。
额前垂落的发丝下,那双眼睛露了出来。眼珠是极深的墨色,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惊讶,没有疑惑,甚至没有一丝被选中的反应。只有一片纯粹的、能将人冻结的漠然。那目光直直地刺向我,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无声的审视,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直接看到骨头缝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