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天台像一个巨大的灰色水泥盒子。远处是城市模糊的天际线,夕阳已经沉没大半,只在天边残留着一抹将熄未熄的血红。晚风呼啸着掠过空旷的水泥地,带着一种粗粝的质感,刮在脸上生疼。
我一步步走向天台的边缘。粗糙的水泥护栏只有半人高,冷硬地硌着小腹。探头向下望去,地面上的行人缩成了渺小的黑点,车辆像缓慢爬行的甲虫。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胃里翻江倒海。我死死抓住冰冷的护栏边缘,粗糙的颗粒感摩擦着掌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跳下去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的信子,冰冷而黏腻地缠绕上来。父亲那张被病痛折磨得蜡黄凹陷的脸,母亲在深夜压抑的啜泣,催缴医药费的单据上刺眼的红色数字,还有昨天下午,班长陈薇那张得意洋洋、充满恶意的脸……
“林晚,班费丢了三千块。有人看见江昼那会儿在办公室附近转悠哦。” 陈薇抱着手臂,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一圈人都听见,“他那种人,家里穷得叮当响,又刚惹了事,手脚不干净很正常啦。”
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有怀疑,有鄙夷,有看热闹的兴奋。所有的窃窃私语,汇成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间将我淹没。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说那钱是我拿的?为了凑父亲那笔救命的手术费?谁会信?一个年级第一的优等生,偷班费?这个念头本身就荒谬得可笑。而一旦说出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身败名裂?退学?那父亲怎么办?那笔手术费……
绝望像冰冷的水,从脚底漫上来,一点点淹没头顶。
风更大了,呼啸着灌进耳朵,拉扯着我的身体,仿佛要拽着我坠向那片令人眩晕的高度。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哑,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呼啸的风声,也刺穿了我被绝望包裹的混沌。
“理由?”
我猛地转过身,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江昼。
他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夕阳残留的那点微弱光芒,身影被勾勒出一个沉默而锋利的剪影。天台的风同样吹乱了他的头发,几缕黑发垂在额前,半掩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此刻不再是礼堂里的漠然,而是翻涌着一种沉沉的、压抑着风暴的墨色,紧紧锁在我身上。
他一步步走过来,步子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破旧的帆布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校服外套敞开着,被风吹得向后扬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T恤。肩头和袖口上那些干涸的暗红与靛蓝颜料,在昏沉的光线下像凝固的血痂和淤青。
他在距离我不到一步的地方停下。一股冷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颜料气味扑面而来。
“为什么选我?” 他重复,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力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
那目光太过直接,太过冰冷,像手术刀抵在皮肤上。我所有的强撑的镇定,所有试图编织的谎言,都在那目光下寸寸瓦解。积蓄了一整天的恐惧、委屈、还有那几乎要将我压垮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最后的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