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友们面面相觑,气氛瞬间有些尴尬。陈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被一种当众被“管束”的恼火取代。他“啪”地把烟摁灭在塞满烟蒂的一次性杯子里,站起身,嗓门也提了起来,川音震得空气嗡嗡响:“哎哟喂!打个麻将放松一哈嘛!好大个事嘛!你那个策划案,白天做不得行?非要等到黑更半夜?老子兄弟伙耍得正高兴,你跑来扫啥子兴哦!”他挥着手臂,试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管制”,那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旁边的椅子。
委屈和愤怒像滚烫的岩浆在阿清胸口翻涌。她盯着陈磊那张因激动而泛红的脸,盯着他身后那几个略显局促的老乡,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别人领地的、不识趣的局外人。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所有准备好的粤语反击都哽在了那里。最终,她只是用尽力气,狠狠地剜了陈磊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失望、疲惫和被侵犯的冰冷。她猛地转身,房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甩上,巨大的声响震得墙壁都似乎颤了颤,彻底隔绝了外面死寂的牌桌和尴尬的空气。门内,阿清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胸口剧烈起伏,门外,陈磊站在原地,对着紧闭的房门,脸上的恼怒还未褪去,却已混杂了一丝茫然和无措。生活这锅汤,广东的淡雅清甜撞上四川的麻辣浓烈,在小小的厨房里翻滚沸腾,溅起的油星子,烫伤了彼此的手。
真正的风暴,在春节的脚步临近时猝然降临。狭小的客厅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坨,沉甸甸地压在两人胸口。
“阿清,今年过年,真的跟我回四川嘛!”陈磊搓着手,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热络,但那份急切还是从眼底透了出来,“我妈老汉儿(父母)电话都打烂了!天天问,耳朵都起茧子了!我们屋头过年才闹热(热闹),腊肉香肠自己炕的,巴适得板!还有庙会,好耍得很!你去了保证喜欢!” 他描绘着家乡的热闹图景,试图用那浓烈的烟火气打动她。
阿清坐在沙发另一端,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抱枕边缘的流苏。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磊仔,我哋上年咪去咗四川咯?今年点都要返广东啦。我阿妈身体唔系几好,成日都念住我。广东过年,行花街,逗利是,饮早茶,嗰啲先系我嘅年味。”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就一次,得唔得?”
“又是广东!”陈磊的耐心像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声音猛地拔高,带着被反复拒绝的烦躁,“年年都是广东!广东!我屋头就不是屋头了?我妈老汉儿(父母)就不想我了?你体谅我一下要得不?”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你妈身体不好,我妈老汉儿(父母)年纪就不大了?他们眼巴巴盼了一年!做人不能太自私嘛阿清!”
“自私?”阿清像被这个词烫着了,猛地抬起头,抱枕滑落到地上。她站起身,温婉的面具彻底碎裂,眼底是压抑已久的委屈和尖锐的痛楚,“我自私?我嫁俾你,离乡别井,一年先翻得一次屋企!上年陪你翻四川,我阿妈打电话嚟咳到讲唔出声,你知唔知我心有几痛?”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粤语像急促的鼓点,“你净系识得谂你自己屋企,你有冇谂过我嘅感受?有冇谂过我挂住阿妈嘅心情?” 眼泪终于冲破了堤坝,在她倔强的脸上肆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