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二郎扯着我的衣角,指着布告栏:“娘,爹爹画的图,比大郎写的字还好看。”

我蹲下来,替他理好被风吹乱的衣领。“是啊,”我说,“你爹爹在画一幅大画,要让所有人都能住进画里。”

夜里批阅文书时,阿砚总让我陪在旁边。烛火照着他眼下的青影,也照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朱批——有减免赋税的,有严惩贪腐的,还有处斩作乱盗匪的,墨迹浓得化不开。他偶尔会问我:“这样写,百姓会不会怨?”

“粮仓满了,学堂开了,”我磨着墨,“怨的人,怕是少了。”

他便不再说什么,只把朱笔握得更紧。案头的镇纸是块新雕的暖玉,还是两只交颈雁,只是比当年那块更大些,玉色也更润,像是被人日日摩挲过。

入秋时,大郎从边关回来。他晒黑了,也高了,腰间的剑鞘磨得发亮。见了阿砚,却还是会紧张得攥紧手。“爹,”他递上军报,“北境大捷,斩了敌首。”

阿砚接过军报,没看,先拍了拍他的肩。“伤着没?”他问,眼里的冷硬软了三分。

“小伤,不碍事。”大郎低头,“就是……杀了些降兵,他们说……”

“说你像我?”阿砚打断他,把军报扔在案上,“记住,你是在护着身后的人。百姓骂你冷血,总好过他们哪天死在乱兵刀下。”

大郎抬头时,眼里闪着光,像极了当年阿砚说“要教世人写‘人’字”时的模样。我端来刚炖好的鸡汤,看父子俩并肩站着,金甲与铁甲的微光交叠,突然明白,那幅大画里,本就藏着刀光剑影。

牵牛花又爬满了院墙,紫的白的,缠在新搭的竹架上。阿砚站在花下,望着满城灯火,金甲在月光里泛着柔光。“等天下定了,”他突然说,“就把这城改叫‘安城’。”

我想起大郎当年说要刻在城墙上的字,心头一动。夜风送来远处的更声,混着百姓家里的笑语,像支温和的曲子。或许这乱世里,菩萨心肠与铁血手腕原就分不开,就像这花,得有硬挺的竹架撑着,才能爬得高,开得艳。

而他,便是那竹架,带着满身的刺,却托着一院的花,托着满城人的安稳。

深秋的雨总带着股透骨的凉。我正领着二郎在绣房查点棉衣,忽听院外传来铁器碰撞声,刚掀帘要问,就见两个披甲的官差闯进来,铁链子拖在地上,溅起的泥水打湿了刚绣好的雁纹。

“主母,大公子在城门被拿了。”亲卫浑身是血,踉跄着跪下,“官府设了套,说咱们私通北狄,还……还搜出了伪造的书信。”

我的手猛地攥紧,绣绷上的丝线“嘣”地断了。二郎吓得往我身后躲,小身子抖得像片落叶。我把他护在怀里,看官差手里的锁链在昏暗的光里闪着冷光——他们要的哪里是书信,分明是要拿我们当饵。

押往大牢的路上,雨越下越大。我隔着囚车的木栏,看见大郎被捆在另一辆车上,脸上带着伤,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他看见我,突然挣扎起来:“娘!别信他们的鬼话!爹不会……”

话音被官差的鞭子打断。我别过脸,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其实我比谁都清楚,阿砚若来,便是把整个义军的软肋递到对方手里;可他若不来……那年在城南小院,他教大郎写“人”字时说的担当,难道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