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牢阴冷潮湿,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二郎发了热,缩在我怀里哼哼唧唧,我把仅有的薄被裹在他身上,听着狱卒在外头闲聊。

“听说了吗?新主上今儿个在城外阅兵,旌旗招展的,压根没把咱们官府当回事。”

“可不是嘛,亲眷都被抓了,他倒沉得住气,莫不是早就想弃了这拖油瓶?”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稻草上,很快洇开。是啊,他现在是主上了,要护着满城百姓,要画那幅大画,我们这几口人,算得了什么呢?

第三日午后,狱卒突然开了牢门,把我们拖到公堂。知府高坐堂上,拍着惊堂木:“顾氏,你夫君若再负隅顽抗,休怪本官对妇孺动手!”

我抱着烧得迷糊的二郎,抬头看向堂外。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在石板地上投下斑驳的光。远处传来隐约的号角声,不是义军的调子,倒像是官府的集结号。

“他不会来的。”我轻声说,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诧异,“你们杀了我们,他只会打得更狠。”

知府愣了愣,随即冷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妇人!来人,把那小子拖下去,先打三十大板!”

官差扑向大郎时,他突然挺直了背,像株被狂风压弯却不肯折的青竹:“我爹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们杀了我,正好让他没了顾忌!”

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攥住。这孩子,竟把他爹那句“别教他心慈”听进了骨子里。

就在板子要落下的瞬间,堂外突然传来骚动。一个亲兵连滚带爬冲进来,脸色惨白:“大人!不好了!义军破了西城门,正往这边杀来!”

知府猛地站起来,惊堂木“哐当”掉在地上。我看向门口,逆光里,一个玄色身影踏着满地狼藉走进来,金甲上沾着血,却依旧挺拔。他身后跟着亲兵,手里提着的,正是知府的副将首级。

阿砚的目光扫过公堂,落在我和孩子们身上时,没有波澜,仿佛我们只是寻常百姓。他径直走向知府,长剑出鞘,寒光一闪——

“主上!”大郎突然喊出声,声音带着哭腔,“您为什么才来?”

阿砚收剑的手顿了顿,终于转头看他。阳光照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因为,”他缓缓道,“我要先拆了他们的箭弩,才能来接你们。”

我这才注意到,他左臂的甲胄有个缺口,渗出血来。想来这三日,城外的厮杀从未停过,他不是没来,是在用他的方式,护着我们。

回府的路上,大郎还在赌气,不肯理他。阿砚也不恼,只是把二郎从我的怀里接过去,用胡茬蹭了蹭孩子滚烫的额头。“婉娘,”他低声道,“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看着他手臂上的伤,突然想起那年秋汛,他浑身是泥地从洪水里救回那个孩子。原来他从未变过,只是把那份柔软藏得更深了,藏在金甲之后,藏在冷硬的话语之下。

马车驶过青石板路,学堂里传来孩童的念书声,街角的工匠铺叮叮当当响着。二郎在他怀里渐渐睡熟,呼吸均匀。阿砚低头,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我鬓边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当年在城南小院。

“那幅画,”他说,“缺了你们,就不完整了。”

阳光正好,照在他腰间的玉雁上,暖融融的。我突然明白,有些冷默不是真的无情,是把所有的热,都藏在了最关键的地方。就像这乱世,总得有人先扛住风雪,才能让身后的人,守得住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