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桃不明所以,但还是抹着泪,踉跄着跑了出去。

风雪更急了。呼啸的风声如同鬼哭,拍打着摇摇欲坠的窗棂。我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破旧的木窗。刺骨的寒风夹着雪片瞬间灌入,吹得我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长发狂舞。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窗外,是谢府重重叠叠、灯火辉煌的楼阁,在风雪中勾勒出模糊而冰冷的轮廓。那是囚禁我的牢笼,也是吸吮我血肉的魔窟。更远处,是笼罩在风雪夜幕下的、黑沉沉的连绵屋脊,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是望京山陡峭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阴影。

望京崖。京城最高的断崖。崖下是终年不散的浓雾和奔涌的、吞噬一切的沧澜江。

一个疯狂而清晰的计划,在我脑中瞬间成形。

小桃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进来时,我已经平静地坐回了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我毫无血色的脸。

“小姐,水来了……”小桃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放下吧。”我拿起一把缺了齿的木梳,开始梳理我枯草般的长发。动作缓慢而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重要的仪式。我将散乱的长发挽成一个最简单的、一丝不苟的圆髻,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住。没有胭脂水粉,只有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一双深不见底、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

“小桃,”我再次开口,声音异常清晰,“我枕头下面,有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一点体己银子,还有几件不值钱的首饰。你拿着。”

小桃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惶:“小姐!您……您要做什么?”

“拿着!”我的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记住我的话:今晚,无论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明天一早,天一亮,你就拿着这些东西,立刻离开谢府!回江南老家去!永远不要再回京城!听明白了吗?!”

小桃被我从未有过的严厉吓住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嘴唇哆嗦着:“小姐……您别吓我……您要去哪儿啊?”

“别问。”我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安抚,“照我说的做。好好活着。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说完,我不再看她,拿起桌上那半块冰冷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玉石的温度仿佛顺着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诡异的平静和力量。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棉袄,然后,在风雪呼啸声中,推开那扇破旧的房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漫天风雪里。

“小姐——!”小桃凄厉的哭喊声被呼啸的风雪瞬间吞没。

夜色浓稠如墨,大雪纷飞,铺天盖地。冰冷的雪片砸在脸上,如同刀割。谢府深宅大院,此刻除了巡夜灯笼在风雪中摇曳出的昏黄光晕,大部分地方都陷入了沉睡。我如同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凭着这三年来被遗忘、被放逐所熟悉的地形,巧妙地避开稀少的巡夜家丁,朝着府邸最偏僻的西角门方向走去。

角门通常由年老的婆子看守。今夜风雪太大,婆子早躲进了旁边的小耳房里烤火打盹。门上的锁链,冰冷而沉重。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从发髻上拔下那根唯一的素银簪子,簪尾不算锋利,但足够坚硬。借着远处灯笼微弱的光,我将簪尖插入锁孔,凭着幼时跟着府里一个老锁匠学过的一点粗浅手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里面的机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