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喧嚣像一层厚厚的、浸透了蜜糖的丝绒,沉甸甸地压在沈知意身上。鎏金蟠龙柱盘绕升腾,撑起雕梁画栋的穹顶,琉璃宫灯流泻下暖黄的光晕,却只映得满殿珠翠华服愈发晃眼。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舞姬水袖翻飞如云,席间推杯换盏,笑语喧阗,一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华章。
沈知意端坐在角落的席位上,背脊挺得笔直,近乎僵硬。她身上簇新的妃色缠枝莲纹宫装,是顾砚清上月特意命江南最好的绣坊连夜赶制的,料子如水般滑软,绣工更是精致得无可挑剔。可此刻,这身华服只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如同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她是当朝首辅顾砚清的夫人,是这场顶级权贵盛宴中无法忽视的存在。那些或探究、或艳羡、或暗藏机锋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扫过她,像无数细小的芒刺,扎得她坐立难安。
她端起面前那只薄如蝉翼的甜白釉酒盏,指尖微微发凉。杯中琥珀色的琼浆轻轻晃动,映着殿内璀璨的光,也映出她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只想借着这动作掩饰一二,指尖却因殿内暖意融融的炭盆和心底莫名的紧张而有些发滑。一个不慎,酒盏猛地一倾!“哎呀!”
温凉的酒液泼洒而出,瞬间在她妃色的裙裾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狼狈的水痕。位置正好在大腿外侧,湿漉漉、黏腻腻地贴着肌肤,颜色突兀得刺眼。邻座几位夫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来,带着惊讶和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沈知意的脸颊“腾”地烧了起来,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她甚至能感觉到顾砚清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隔着喧嚣与光影,似乎也落在了她这小小的失态上。心口猛地一缩,窘迫得只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夫人?”身旁的大丫鬟云舒反应极快,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安抚,“奴婢陪您去更衣。”
沈知意如蒙大赦,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任何方向,只匆匆对云舒点了点头。她几乎是半被云舒搀扶着,借着殿内人影晃动的遮蔽,脚步虚浮地快速离席。身后那些细碎的议论声,如同附骨之疽,紧紧追随着她。
走出那扇沉重的、隔绝了满殿繁华的殿门,清冷湿润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早春特有的微寒和御苑中草木的淡香,让沈知意滚烫的脸颊和混乱的头脑稍稍冷却。她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
“云舒,快,找处僻静的地方。”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夫人放心,”云舒一边引着她快步走在回廊下,一边低声道,“前头琅嬛阁旁有间小耳房,素来少有人去,奴婢记得那里可以暂歇。”
沈知意此刻只想尽快处理掉这身狼狈,胡乱点头应了。两人沿着曲折的回廊疾行,月光洒在光洁如镜的青石板上,映出她们匆匆的身影。远离了主殿的喧闹,宫苑深处显得格外寂静,只有她们细碎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更添了几分心慌。
不知拐了几个弯,云舒在一处灯火幽微的侧殿前停下,指了指旁边一道更不起眼的月洞门:“夫人,从这儿进去,绕到后面就是那耳房。奴婢去取备用的衣裙,您先进去稍候片刻,奴婢速去速回。”说着,便匆匆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廊柱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