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委屈和难堪涌上心头,鼻尖一酸,眼前瞬间模糊一片,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滚烫的脸颊滑落,无声地滴在他月白色的寝衣前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因为强忍哭泣而微微抽搐着。
顾砚清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僵硬和颤抖,也感觉到了胸前的湿热。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似乎微微收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了些许。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那颗抵在自己胸前、乌发凌乱的小脑袋,看着她因强忍哭泣而微微耸动的肩膀。
沉默在寂静的书房里蔓延,只有琉璃灯盏里烛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她极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过了许久,久到沈知意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停滞,顾砚清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不再是之前的戏谑或平淡,而是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难以分辨的喑哑。
“文笔……”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尚可。”
沈知意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他。他在说什么?文笔尚可?这种时候……他居然在评价她的……文笔?
顾砚清的目光落在她沾满泪痕、狼狈不堪的小脸上,那双总是盛满疏离的黑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露出一丝近乎……无奈的情绪?
“只是,”他抬起另一只拿着册子的手,指尖在那粗糙的纸页上点了点,动作竟带着几分……随意?“情节过于平铺直叙。”
沈知意彻底懵了,眼泪都忘了流,呆呆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比如,”顾砚清无视她呆滞的表情,视线重新落回册子上,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公事,“宫门前那一段。夫人只写为夫‘视若无睹’地将你抱上车。然则,”他微微停顿,目光转向她,带着一丝探究,“夫人当时,心跳如鼓,面若朝霞,攥着为夫衣襟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这些……细微之处,岂非更能衬得那冷面之下的……”他刻意拖长了尾音,没有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沈知意如遭雷击,脸颊刚刚褪去一点的红晕瞬间又卷土重来,甚至比之前更甚。他……他连这些细节都记得?!还……还点评她的写法?!
“还有,”顾砚清仿佛没看到她快要烧起来的脸,继续一本正经地点评,甚至翻过一页,“归途赠糕一节。夫人只道‘暖意直抵心脾’。未免流于表面。那蜜酿金糕的甜香,在狭小车厢内如何弥漫?夫人入口时,是何种滋味?是甜得发腻,还是恰到好处?心中又是何种感受?是受宠若惊,还是……”他再次停顿,目光扫过她微微张开的、惊愕的唇,“……暗自窃喜?这些,皆是文章血肉。”
沈知意彻底石化,连抽噎都忘了。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寝衣、披散着头发、一脸严肃地对她写的“话本子”进行文学批评的当朝首辅,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魔幻了。羞耻、震惊、茫然、荒谬……种种情绪在她脑中激烈交战,最后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无力感。
顾砚清看着她呆若木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样子,眼底那抹极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他不再继续点评,而是将那本饱受“批阅”的册子合拢,随手放在了书案上,正好压在那张被墨笔划花的宣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