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心虚悄然爬上心头。她连忙将袖口拢好,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车厢门帘的方向。隔着厚厚的帘子,外面只有规律的马车行进声和偶尔传来的更夫梆子声。
顾砚清……应该没看见吧?他向来……不会注意这些细节的。
回到首辅府邸,夜色已深。偌大的府邸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只剩下风声穿廊过栋的细微呜咽。仆役们无声地躬身行礼,动作轻巧利落。
顾砚清径直去了前院书房。沈知意则由云舒伺候着,回到她居住的“静澜院”。沐浴更衣,洗去一身宫宴的浮华与疲惫,换上柔软舒适的寝衣,长发被云舒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干,松松地挽在脑后。
“夫人,您早些安置吧。”云舒铺好床褥,放下层层纱帐,柔声道。
“嗯,你也去歇着吧,这里不用守着了。”沈知意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倦意。
云舒吹熄了外间的灯烛,只留下内室角落里一盏光线朦胧的琉璃小灯,便悄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门合拢的轻响过后,室内彻底安静下来。窗外月色溶溶,透过薄薄的窗纱洒进一片清辉。
沈知意却并未走向那张宽大舒适的拔步床。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中自己略显疲惫的容颜出了一会儿神。白日里宫宴的喧嚣、琅嬛阁的惊魂、宫门前的震动、马车里的暖甜……无数画面纷至沓来,最终都定格在顾砚清那张沉静无波、却一次次做出出人意料举动的脸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脚步放得极轻,走到房间一侧靠墙的多宝格前。那多宝格上摆放着一些精致的瓷器玉玩,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格的一个青玉笔筒向旁边挪开些许,露出了后面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被巧妙遮掩住的小小暗格。
她熟练地打开暗格的门,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普通蓝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本子,还有一方小小的端砚、一支半旧的紫毫笔和一锭墨。
捧着这些东西,她走到窗边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这张书案,平日里是她用来写字画画、偶尔看看闲书的。她将蓝布包放在案头,轻轻解开,里面是一本厚厚的、边缘已经有些毛糙的线装册子,册子封面上空无一字。
她坐下,小心地往砚台里倒入少许清水,拿起那锭墨,开始细细地研磨起来。墨条与砚台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很快,一股清冽的松烟墨香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铺开一张素白的宣纸,提起笔,蘸饱了墨汁。
白日里那些汹涌的心绪,那些难以言说的悸动、困惑、羞窘和……隐秘的暖意,此刻都化作了笔尖流淌的墨痕。
“……那日宫宴,喧嚣如沸,觥筹交错间,她只觉自己格格不入,像误入金丝笼的雀鸟。不慎倾翻的酒盏,湿了华裳,更湿了心。狼狈离席,仓皇间竟误入他的禁地——琅嬛阁,那满室书卷墨香与沉水清冽交织的所在,如同他本人一般,威严沉静,拒人千里。衣带方解,暗影里便传来他低沉的嗓音:‘此处是我的书房。’字字如冰珠坠地,惊得她魂飞魄散,僵立当场,只觉灭顶之灾顷刻将至……”
笔走龙蛇,字迹娟秀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构筑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她是旁观者,也是亲历者,将白日里那个惊慌失措的“沈氏”与此刻落笔的“她”微妙地重叠又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