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书房里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她自己如鼓的心跳和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每一息都漫长如年。她甚至不敢回头,不敢去看声音来源的方向,僵硬地维持着那个极其尴尬的姿势,一动不敢动,连眼睫都不敢颤动一下。

衣带半解,妃色的外衫微微敞开,露出内里一抹素色的中衣。发髻在方才的慌乱奔走中早已松散,此刻更是摇摇欲坠。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误入猛兽巢穴、被钉在原地的猎物,只等待着最终宣判的利爪落下。

身后,沉缓的脚步声响起。

一步,一步。

不疾不徐,沉稳有力,踩在光洁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轻响。那声音仿佛直接踏在她的心尖上,每一步都带来一阵难以承受的紧缩。

顾砚清的身影,从书架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缓缓踱出。他依旧穿着赴宴时的深紫色一品仙鹤补子朝服,身形挺拔如松,月光勾勒出他深刻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眉宇间是惯常的疏离与沉静,仿佛万年不化的玄冰。他并未看沈知意,目光落在她脚边的金砖地上。

就在沈知意感觉那脚步声快要逼近,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口的瞬间,那声音却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

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沈知意只觉头顶一松,那支勉强维持着发髻不散的嵌珍珠点翠簪子,终于承受不住方才的晃动和此刻的紧张,“叮铃”一声轻响,掉落在她脚边的金砖地上,发出清脆又突兀的碎裂声。几缕原本就松脱的青丝彻底失去了束缚,如瀑般滑落下来,柔顺地垂在她肩颈和微露的素色中衣上。

她吓得又是一抖,下意识地就想弯腰去捡。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却先她一步,稳稳地拾起了那支断成两截的簪子。

沈知意所有的动作再次僵住,呼吸彻底停滞。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之人靠近时带来的、若有似无的压迫感和清冽的沉水香气。

顾砚清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背影上。确切地说,落在了她散落下来的、如墨云般披散着的长发上。那目光深沉难辨,如同月下深潭,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蕴藏着难以窥探的暗流。

他向前微微倾身。

沈知意身体绷紧到了极限,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他要做什么?责问?呵斥?

然而,预料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微凉的、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近乎小心翼翼地拂过她披散在颈侧的发丝。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他拢起她散落的青丝,动作不甚熟练,却异常专注,仿佛在整理某种珍贵的卷宗。微凉的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她敏感的耳廓和后颈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难以言喻的酥麻战栗。

“夫人,”他低沉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夜露浸染过的微哑,清晰地传入沈知意耳中,每一个字都像羽毛拂过心尖,又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头发散了。”

沈知意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惧、惊慌、羞窘,在这一刻都仿佛被这简单至极的四个字冻结了,然后又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陌生的情绪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