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顾砚清似乎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动作。包裹着她的大手,也几不可察地收拢了半分,将她微凉的手指更紧密地贴合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暖意包裹得更加密实。

黑暗中,沈知意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终于停止了剧烈的颤抖。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羞窘、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隐秘安心的复杂情绪,如同温热的潮水,悄然漫过心堤。她不再试图挣脱那温暖的桎梏,任由自己的手栖息在那片令人心安的温热之中,意识在暖意和疲惫的夹击下,终于沉沉地滑向黑暗。

夜,深沉如墨。窗外月色西移,万籁俱寂。拔步床内,红绡帐暖,锦被之下,两只手交叠相握。一只微凉柔软,被另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完全包裹、熨帖、暖着。

琉璃灯盏早已熄灭,只余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朦胧的清辉。沈知意蜷在温暖的锦被里,呼吸早已变得均匀绵长,陷入沉睡。白日里的惊惶、羞窘、夜间的震动与暖意,似乎都被这沉沉的睡眠暂时封存。

然而,睡在她身侧的顾砚清,却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眸子,毫无睡意,清醒得如同寒星。他并未转头去看身侧熟睡的妻子,只是静静地躺着,目光落在头顶帐幔繁复的刺绣花纹上,似乎在凝神倾听着什么。

远处,隔着重重庭院,前院的方向,传来几声极轻微、极有规律的叩击声,如同夜鸟啄击窗棂,又似更夫梆子敲错了时辰。那声音短促、清晰,在寂静的深夜里几乎难以察觉。

顾砚清的眼神瞬间沉凝下来,方才在沈知意面前流露出的那点近乎温和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属于猎食者的专注和锐利。他极其缓慢、悄无声息地掀开自己身上的锦被,动作轻捷得如同暗夜的影子,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坐起身,在黑暗中准确地摸到搭在床尾的外袍,无声地披上。然后,他再次俯身,动作轻柔地将沈知意身上的锦被仔细地掖好,确保她不会受凉。做完这一切,他才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临出门前,他的脚步在门边微微一顿。目光似乎掠过内室角落里那张紫檀木书案——案上,那本用蓝布包裹的册子,正静静地躺在被墨迹污损的宣纸旁边。

黑暗中,顾砚清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弧度极淡,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随即,他不再停留,轻轻拉开房门,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痕,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门外。

前院书房。

烛火通明,驱散了深夜的寒意。檀木大案后,顾砚清已换上了一身玄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恢复了白日里的冷峻威严。他端坐着,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心腹暗卫呈上的密报,目光沉静地扫过上面的蝇头小楷。

书房内除了他,只垂手侍立着两人。一人身着深灰色不起眼的短打,面容平凡,是方才传递消息的暗卫首领“影七”。另一人则穿着五品文官的青色鹭鸶补服,面容清癯,眼神精干,正是顾砚清在都察院的心腹御史,周明远。

顾砚清放下密报,指节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轻轻叩击了两下,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