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走到御阶下,按礼叩拜。金磬响三声,司礼监赵绶唱名:“册立中宫——顾氏。”

四座喧然。我侧耳听见窃语:“竟是顾氏?像,真像啊……”像谁?像温苒。像一个从雪夜里走出来的人。我笑了笑,唇角弯得温顺,眼底却冷:“小心,别把影子当人。”

礼成之后,我被引去凤凰宫暂憩。玉炉里沉香氤氲,我遣散左右,只留一名小宫女守门。她新来,名叫阿芷,眼睛亮亮的,像一只还不懂躲雨的小鹿。

“娘娘,您今日真好看。”她认认真真地说。

“好看有什么用?”我倒了一盏茶,盏沿薄得像一圈霜,“看久了,便能看出谁像谁。”

阿芷怔怔。我放下茶盏,取出一只袖香囊,塞到她掌心:“送去司礼监赵公公,请他替我把‘凤韵’换成‘榴生’。”

阿芷不懂:“这是……”

“气味。”我道,“从今日起,宫里再闻不到她的‘凤韵’。”

温苒的香,叫“凤韵”。上一世,我用的也是“凤韵”。我把自己泡在她的气味里,连影子都散发她的温柔。如今我换了——榴生,酸甜,生机,张扬。我想让所有人闻见:这是顾昭的味道。

阿芷去了,我起身撩帘。殿外一树腊梅,几朵在雪后更妍。我伸手掐下一瓣,碾在指尖。香很烈,像把小小的火。我把那瓣梅花投进铜炉,火焰舔了一下,香气更冲。

不多时,帘外脚步声极轻,却轻得带风。我未回首,已知来者。赵绶的嗓音总带笑,笑里的锋利比刀更细:“娘娘差小人?”

“赵公公。”我回身,微笑,“宫里诸事都劳你。只是小女儿家,爱挑香,烦请指点。”

他眯起眼,捻了捻香囊边角的流苏,像是在捻一条蛇的尾巴:“娘娘挑的这个,可与先前不同。”

“人也不同了。”我把茶推向他,茶面清亮,像一面镜子,“借公公的镜儿照照,我像谁?”

赵绶看了我一会儿,笑意更深:“娘娘像娘娘。”

他把香囊收了,脚步声轻轻退去。我知道,这一只香囊会很快被送到萧廷珩的案头。榴生的味道会在他的袖间停驻,比凤韵更涩一些,也更鲜明。人心这东西,最怕比较。

未及半盏茶功夫,外间又起人声。阿芷慌慌抬帘:“娘娘,贵妃娘娘……不,温贵人求见。”

温苒。她来得这样快,快得像一缕雪风,没等结在窗上的霜融化,便已经挤进来了。

她穿一身月白,细腰轻折,眉眼弯弯,像所有书里写过的温柔。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看一面镜子,又像是看一只玩物。她轻轻一笑:“恭喜姐姐,凤冠真好看。”

我也笑:“多谢妹妹指点,这凤冠上原是鸢尾,我改成了石榴。”

她的笑僵了半瞬,随即更柔:“姐姐懂礼。”

她走近一步,指尖似不经意地掠过我的袖口,往炉里看了一眼,嗅到榴生的酸甜,目光里泛起细碎的涟漪。我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寒——那是被逼出水面的鱼鳞,反着光。

“姐姐,”她低声,“陛下最喜清淡,榴生太浓。”

“我夫君喜不喜,我慢慢学。”我把话说得极软,柔得能滴出水来,“只是妹妹也别急,凤韵的味儿,今日该散一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