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照影成婚
我叫顾昭。昭,昭然,昭明。可在这座重门深锁的皇城里,我从来不是光——我只是影,一道用来安抚他心底亡人的影子。
大婚前一夜,雪压檐牙,滴水成冰。绣局的姑姑们抬来凤冠霞帔,绛红如血,金丝缠缠绕绕,像把细密的网。上一世,我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在这张网里,生怕露出半分与“她”不同的地方。可结局是什么?一盏温酒,一纸宣旨,我被打入冷宫,胎息尽绝,守了一个冬天的风——直到死。
我死在冬至。窗外的风像白刀子,划破我的耳膜。那时我抱着肚子跪在地上,冷宫的门没关紧,风从缝里挤进来,和我的哭声来回碰撞。门口站着的人戴着面纱,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记得她笑,温温婉婉:“你替我做了皇后,该谢我。”
我记得她的名字——温苒。天下人都说她是陛下的白月光,死在乱雪之夜,香消玉殒。可我知道,她没死。她只是换了一副壳,换了一个位置,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游进了我看不见的水里。
我在那一夜死去,又在今夜活来。重生回来,时间倒退到大婚前三日。屋外的雪还没落,屋内的香还未冷,我看着案上那顶凤冠,缓缓笑了。
“娘娘?”绣局掌事的柳姑姑探头进来,声音古怪地恭顺,“绣样都按温……按上次的样子做了。娘娘安置放心。”
她说错了,是“温妃”的样子,而不是“娘娘”的样子。上一世我装作不知,赔笑接过,叫她们把我的嫁衣绣成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今生不同。我掀开嫁衣,指尖抚过那行隐在暗纹里的鸢尾花,淡淡道:“改了。”
柳姑姑愣住:“娘娘,这可是陛下……喜欢的样式。”
“我夫君喜欢的是谁的样式?”我抬眼,眼里拢着灯火,似笑非笑,“喜欢她的样子,还是喜欢我的样子?”
她被我的语气吓得后退一步。我不急,我从容地把鸢尾一朵朵挑出来,换上石榴与榴子。石榴多子,多子多福,古礼里这是正宫之象。我轻声道:“改成石榴,满枝。”
剪刀落下,线丝如雨。灯影摇曳,把我眉眼裁得更锋利些。我不是来守影的,我是来攀枝的。剪断这一针,前世的我也一并剪断。
“娘娘,这若惹怒了……”柳姑姑话未完,我把一只小荷包递给她。她接住,指腹一沉。里面是银,也有一粒如米大小的珠子,夜里也泛光。
“替我把绣样送去礼部再批一次,”我说,“按‘中宫正礼’走。出了事,我担着。”
柳姑姑咽了口唾沫,俯身而去。她不知道,礼部尚书与温苒背后的那位外臣早有龃龉。我不过轻轻一推,让他们去争礼。我抬手熄了半盏灯,屋里只剩一圈温光。我把另半盏灯留给自己,看清自己的影子——它终于不是谁的替代。
大婚那日,雪停天青,钟鼓齐鸣,红毡铺到承天门。御前舞队排成鹤翼,绸缎翻翻,像一池春水。一袭轻纱从人群中浮起,舞人步伐生生,腰肢如柳。那一瞬,我看见萧廷珩的眼。
他坐在九重之上,华袍广袖,眼神一瞬的失神,就像冰面被针尖刺破。那不是看我,那是看“她”。可我仍旧抬头,直直地把自己的脸送进他目光里。纱影缭绕,鼓声震耳,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