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冰冷,比这深山雨夜的寒气更甚。果然如此。在他眼里,我这个儿子,大概还不如他手里一块等着刨光的木板重要。我顺从地又喝了几口药,那极致的苦涩反而让我麻木的心神有了一丝清醒。
“祠堂…怎么样了?”我忍着喉咙的刺痛,低声问。
“半边塌了。梁柱朽得太狠。”继祖父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村长带人用木头临时撑着,塌是没塌完,但也废了。要修,得大动。”
一股难以形容的失落攥住了我。那祠堂,是这寨子里仅存的、还有点“老东西”味道的地方了。那些被雨水泡烂的梁柱,那些被烟熏黑的雕花雀替,虽然简陋,却承载着时间的气息。如今,连这点念想也塌了。我沉默着,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这间简陋的偏房。墙角堆着些劈好的木柴,墙上挂着几件蓑衣斗笠,一切都显得那么贫瘠而真实,与我血脉深处那些关于“活阎王”叱咤风云的模糊传说,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就在这沉寂的当口,屋外,那仿佛永无止境的瓢泼大雨声中,极其突兀地,滚过一阵沉闷的雷音。
“隆……”
那声音并不特别响亮,仿佛来自极遥远的天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苍老感,像是沉重的石碾在布满裂纹的石板上缓缓碾过。
可就在这雷音滚过的刹那,我浑身猛地一僵!
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麻痒感,如同最细小的电流,倏地窜过我的脊椎!不是来自皮肤表面,而是从身体最深处,从骨髓里猛地钻出来!像是有无数冰冷的、带电的蚂蚁在沿着脊椎骨向上爬!
我瞬间绷紧了身体,连呼吸都停滞了。
“怎么了?”继祖父浑浊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异样,端着药碗的手停在半空。
“…没什么,”我几乎是咬着牙,才勉强挤出声音,努力压下那诡异的战栗感,“就是…冷。”
继祖父盯着我看了几秒,那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的皮肉,看到了我体内正在发生的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惊变。但他最终只是默默地把药碗又递近了些。
“喝完。寒气入骨,不是小事。”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强迫自己张嘴,将那苦涩的药汁灌下去。可那诡异的麻痒感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激荡起一圈圈冰冷的涟漪,在我四肢百骸间无声地扩散。每一次心跳,都似乎将那股源自骨髓的寒意和微弱电流泵送到更远的地方。这绝不是普通的受寒!那雷……那劈中我的闪电……它留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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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我如同一个被钉在床板上的木偶,在硬板床上艰难地熬着。
继祖父每日准时送来那苦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药汁,动作依旧刻板,言语也极少。偶尔他会坐在火塘边的小木墩上,添几块柴,看着那微弱的火苗出神,浑浊的眼底映着跳动的红光,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从不主动提及我的伤势,也不问我感觉如何,仿佛我的存在,只是这间偏房里一件需要定时灌药的活物。
身体像是被彻底拆散又重新草草组装起来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沉重酸痛,每一次翻身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呻吟。最要命的是胸腔深处那持续不断的、钝刀子割肉般的闷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