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块碎银子滚到我的脚边,带着泥水,冰凉。

“赏你的。”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上。

“孤在乡下的那段日子,多谢你的‘照料’了。”

“照料”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像是在咀嚼什么深仇大恨。

我娘的脸白了,像她摊子上被砸烂的豆腐。

她攥着推车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指节根根分明。

我气得浑身发抖,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想冲上去咬死他,咬死那个高高在上的负心人。

却被我娘一把拉住。

她的手心冰凉,力气却大得惊人。

她对我摇了摇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她弯下腰。

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那对璧人的面。

任由那些沾着泥水的铜板和碎银,冰得她指尖通红。

她一枚一枚地捡起来,动作缓慢而郑重。

捡起来后,她用自己干净的袖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上面的泥污。

然后,郑重地揣进怀里,那个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对着我爹离去的背影,笑了一下。

那笑,比冬天的冰雪还冷,比深渊还黑。

她说:“檀儿,记着,这是他欠我们的第一笔账。”

当天晚上,我娘烧掉了爹留下的所有旧衣物。

那些他穿过的粗布短衫,他用过的碗筷,甚至是他为我削的木剑。

火光熊熊,映着她的脸,明暗不定。

她对我说:“檀儿,从今天起,你没有爹了。”

我点头,用力地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砸进火堆里,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

我看见,她在烧得通红的柴火堆里,埋下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那匕首是她及笄时,我外公送的礼物,一直被她珍藏着。

火舌舔舐着冰冷的刀刃,淬出幽蓝的光。

我娘说,那叫淬毒。

她说,这世上最毒的,不是鹤顶红,不是断肠草,是人心。

03

我以为我们会连夜逃走,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去江南,或者去塞北,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个伤心地。

我娘却说:“为什么要逃?该逃的,是他们。”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第二天,我们没出摊。

我娘把家里所有的豆腐都做成了豆腐干和冻豆腐,她说,要存着,过冬。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把小院染成一片橘红,家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为首的是个脑满肠肥的管家,肚子大得像怀了十个月的身孕,穿着一身崭新的丞相府的衣服。

他身后跟着几个家丁,个个膀大腰圆,手里拎着棍棒,一脸的凶神恶煞。

“你就是沈氏?”管家拿一双色眯眯的绿豆眼上下打量着我娘,那眼神黏腻得像条毒蛇,仿佛在看一件可以估价的货品。

我娘正在院子里晾晒刚洗好的衣服,闻言,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声音清冷。

“我们家相爷听说了你的事,”管家捻着嘴上两撇八字胡,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施舍意味,“相爷心善,见你孤儿寡母可怜,又有几分姿色,决定纳你为第十八房小妾。还不快收拾东西,跟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