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缕缕青烟从铜鹤熏炉的镂空雕花中升腾,那人拎了一壶茶水从鹤嘴浇下去,水雾缭绕,我看不真切。
屋外风雪交加,凌冬的夜比冰窟窿还冷。
“求陛下让臣为父兄收尸。”
我双膝落地,背着一把长剑,上面“世代忠良”的篆文十分醒目。
一将成名万枯骨,我的父兄,是枯骨中平平无奇的两具。
北疆风沙里长大的女子,不惧风雪惧心寒,我的一整颗心都破碎在雪地里。
屋内年轻的战承胤裹着狐裘,从灯火通明处走来。
“朕何时不让爱卿走?想去便去吧。”他眼底带笑,如同一潭沉溺过许多年的清酒。
三百守卫护着皇宫,没有通行令,我如何出去?
“陛下想让臣殉国,是不是?”
我恍惚站起来,隔着满眼的泪光婆娑去看他,背着长剑的身躯消瘦又憔悴。
战承胤像是听到什么泼天的笑话,片刻后眼底尽是阴戾,“此话怎讲?女将军御前戴甲,被千八百个羽林卫就地乱刀砍死,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他顿了顿,提唇又道,“还有远在边关的宋元帅,兵败潜逃被敌方坑杀,朕念他曾救驾有功,不会把他挖出来鞭尸。”
一字一顿,比飘雪还要冷,直接寒到我心里,疼得我呼吸都不顺畅。
父亲当年为了救他,搭上一条腿,拖着久病难愈的身体赶赴前线打仗,战事吃紧却不见朝中增援,残兵破将与敌方僵持近百天。
宋元帅总说,巾帼不让须眉,叮嘱我要扶持战承胤坐稳皇位。
滚烫的泪水融化一地霜雪,我连眼泪都来不及抹,拔剑冲向宫门,那里是披巾戴甲的羽林卫。
长剑划破冷空气,鲜血淋漓剖开一条生路,却又被层叠的士兵围上来,困兽不得出,挣扎在铁笼子里嘶吼。
“狡兔死,走狗烹。”
铁矛刺向我后背,战软的皮肤上开出一朵娇艳的血花。
“飞鸟尽,良弓藏。”
措不及防疼痛在脑中炸裂,好像在冰天雪地里将我切成一块一块,再丢进霜雪里任由天寒地冻。
“敌国破,谋臣亡。”
在意识模糊前,我转身对着战承胤莞尔,笑得凄凉又畅快。
“好疼……”
……
罗衾不耐三更寒,我是被冻醒来的,浑身打抖缩在榻上,牙齿咯咯作响。
后背的刺痛提醒着我这不是一场梦,我嘴唇干涸,手脚不协调地爬下榻,匍匐咳嗽着往门边走。
“爱卿不必行此大礼,毕竟朕也不是什么暴君。”
玩世不恭又清冷的声音在头顶炸开,我咬牙忍着泪水不掉出来。
“求陛下让臣、让臣带父兄回家……”沙哑的嗓音连我自己都下了一跳,好像在砂石上磨过那般。
战承胤蹲下,掰过我下巴强迫双目对视,低低地道:“宋惜惜,你猜猜宋元帅,是怎么对待我父皇的?”
浓重的仇恨夹杂在低沉的声音里,我红了眼睛。
先帝偏爱酒池肉林,常常不早朝不议事,可天下太平,也没有多少政事需要他担心,得过且过安然无恙。
宋元帅杀进宫那天,战承胤躲在寝殿的柜子里,奶娘捂着他的嘴巴不让他出声。
年仅十岁的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父皇的脑袋掉下来,从最上面的那一阶,滚落到他面前。两个圆睁的眼球盯着他,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