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冻土新芽

寒雾像湿冷的兽毛,贴在林稷的后颈上。他是被冻醒的,怀里的陨铁碎片硌着肋骨,却比体温更暖些——那银蓝色的微光透过粗麻布,在他心口映出一小片跳动的光斑。

坑边的炭火已经熄了,只余几星暗红的灰烬。林稷挣扎着坐起身,指尖下意识地摸向昨夜埋下种子的地方。土坑边缘结了层薄霜,他用手掌焐化冰霜,小心翼翼地扒开腐殖土。

三粒粟种发了芽。

嫩白的芽尖顶着种皮,像三只怯生生的触角,在晨光里微微颤动。最让他心头一震的是那二十粒稻种——竟有七粒破土而出,淡绿色的叶片卷成小筒,仿佛握着拳头在冻土上宣告存在。

“活了……”林稷的指腹轻轻碰了碰稻芽,冰凉的叶片下藏着一丝微弱的暖意。他忽然想起穿越前最后一个实验数据:耐低温稻种的发芽率极限是零下五度,而这片荒原昨夜的温度,绝对跌破了零下十度。

是陨铁的缘故?还是那所谓的神农血脉?

他摊开手掌,昨夜浮现的绿色叶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在指节处留着几道浅浅的青痕。后颈的伤口彻底愈合了,却换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猛地摇头,自己竟然忘了那个瘦孩子的名字。

“首领!他在偷偷摸摸搞鬼!”

尖利的呼喊刺破晨雾。林稷抬头,看见獠正踮着脚往坑边凑,秃脑袋上沾着草屑,手里还攥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身后跟着两个巫祝,手里的骨铃叮当作响,像是在驱赶什么邪祟。

“外乡人用妖法催出的怪东西!”獠的石刀指向那些嫩芽,唾沫星子喷在霜地上,“鸩大人说了,这是地狱里长出来的毒草,碰了就得烂手烂脚!”

一个穿兽皮裙的巫祝举起骨杖,杖头的蛇骨发出“嘶嘶”的虚响:“快铲了这污秽!不然等雨神发怒,整个部落都要被冻土吞掉!”

林稷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护住土坑:“你们敢动试试!”

“哟,还护上了?”獠嗤笑一声,挥着石刀就往他胳膊砍来,“苍劼首领说了,三天种不出粮食就祭你,现在这破草芽算什么粮食?我看你是急着投胎……”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带着风声砸过来,正撞在獠的手腕上。石刀“当啷”落地,獠疼得嗷嗷直叫,捂着腕子滚在地上——是块沾着冰碴的冻土块,上面还留着清晰的指印。

苍劼不知何时站在坑边,赤裸的上身结着层白霜,陨铁巨刃斜插在冻土中,刃口凝着的冰珠正往下滴。他没看滚在地上的獠,只是弯腰凑近土坑,深褐色的瞳孔里映着那几株嫩芽。

“这就是……粮食?”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是幼苗。”林稷松了口气,指着稻芽解释,“粟种要长到膝盖高,稻子要抽出稻穗,才能收获。但只要它们能在这冻土上活下来,就证明……”

“证明你没说谎。”苍劼打断他,直起身时,目光扫过那些举着骨铃的巫祝,“谁再敢动这坑土,就别想拿回自己的手。”

巫祝们脸色发白,捏着骨铃后退了几步。獠还在地上哼哼,苍劼抬脚踩住他的后颈,声音冷得像冰:“昨天让你看住他,你却来搞破坏?”

獠的脸埋在霜地里,含糊不清地喊:“是鸩大人……是他让我来看看,这外乡人是不是在耍花样……”

“滚。”苍劼收回脚,捡起地上的石刀,扔到獠面前,“告诉鸩,三天没到,谁也别来添乱。”

等獠和巫祝们连滚带爬地跑了,穗抱着陶罐气喘吁吁地跑来,陶罐里飘出浓郁的麦香。她身后跟着那个瘦孩子,手里捧着块烤得焦黄的东西,看见坑边的嫩芽,眼睛一下子亮了。

“林稷大哥,你看!”穗把陶罐递过来,里面是些捣碎的麦粒,混着野蜂蜜,“苍劼首领让燧大叔烤的,说给你补力气!”

瘦孩子举着手里的烤饼,涨红了脸说:“我叫石,昨天……昨天对不起。这是我用两块燧石跟我爹换的,给你……”

林稷接过烤饼,温热的饼面烫得他指尖发麻。他掰了一半递给苍劼,对方愣了愣,接过时手指触碰到他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这芽能长大吗?”石蹲在坑边,小手指悬在稻芽上方,不敢碰,“我娘说,去年的粟种撒下去,十个里活不了一个。”

“能。”林稷咬了口烤饼,粗糙的麦粒混着蜂蜜的甜,在舌尖化开,“但它们需要更多的土,更暖的地方。石,你能帮我找些烧过的草木灰吗?穗,你知道哪里有腐叶土吗?”

“我知道!”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

苍劼看着他们跑远的背影,忽然开口:“你用的法子,和古籍上写的不一样。”

林稷咽下嘴里的饼:“什么古籍?”

“部落的藏经洞,有几块刻着字的兽骨。”苍劼的目光落在陨铁巨刃上,“上面说,神农氏教民耕种,是靠血脉沟通天地,不是用什么盐水、草木灰。”

“或许都一样。”林稷笑了笑,捡起块碎冰擦了擦手,“血脉是根,法子是路。光有根没路,走不远;光有路没根,站不稳。”

苍劼没说话,只是弯腰帮他把土坑边缘的冻土拍实。晨光越过他的肩,在那些嫩芽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林稷忽然发现,这个浑身是疤的男人,手掌其实很稳,拍土时力道均匀得像在用尺子量。

那天下午,石和穗带了十几个孩子来。他们背着装满草木灰的藤筐,怀里抱着腐叶土,像群搬家的小蚂蚁。林稷教他们把草木灰撒在土坑周围——“这是给小苗加盔甲,防虫子咬”;又把腐叶土铺在嫩芽根部——“这是给它们盖棉被,保暖”。

苍劼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磨他的巨刃,陨铁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没人敢再靠近土坑半步。

傍晚时分,鸩带着巫祝团远远地站在祭坛上,吟唱声像乌鸦的聒噪。林稷抬头望去,看见他们正在往图腾柱上绑什么东西,黑糊糊的一团,像是只剥了皮的兽。

“他们在祭雨。”穗往林稷身后缩了缩,“用活物的血求雨神息怒。”

林稷看着那些在寒风中瑟缩的嫩芽,忽然站起身:“石,去告诉苍劼,我需要更多的人。明天,我们要把这些苗移到更暖和的地方去。”

石犹豫了一下:“可是……鸩大人说……”

“告诉苍劼。”林稷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韧劲,“要么让我把苗移走,要么就让鸩的血祭把它们冻死。但冻死它们的那天,也是这个部落开始饿死人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