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祠堂正厅,空气凝滞得如同沉水冻成的冰。
几缕暮光从高窗斜射而入,将窗棂的影子拉得斜长,切割着弥漫在厅堂中的沉重与惊惶。
林悦孤身立在中央,承受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质疑的、恐慌的、甚至隐含怨怼的。
她手中紧紧攥着那张轻薄却重逾千斤的纸,素白纤秀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薄薄的纸页几乎被她指尖的力道揉碎。
那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墨色却带着淬毒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她的神经:
“林氏不自量力,妄攀商会,祸患自招!即刻终止合作,否则,休怪雷霆手段,玉石俱焚!”
没有落款,没有印记,只有赤裸裸的威胁,像一把悬在脖颈上的无形利刃。
苏然已悄然离去,带着她沉甸甸的托付和那封致命的信件,潜入都城喧嚣的暗流中寻找蛛丝马迹。
可此刻,家族内部的惊涛骇浪,已足够将她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这匿名的利刃,究竟来自何方?
是士族门阀终于撕下了伪善的面纱,还是另有暗处的毒蛇伺机而动?
浓重的迷雾,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彻底笼罩了林氏家族的屋檐。
“悦丫头!”
一声苍老却饱含怒气的厉喝打破了死寂。
二叔公林崇德须发皆张,手中那根盘得油亮的紫檀木拐杖重重顿在青砖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你睁开眼看看!看看这信上写的什么!‘雷霆手段’!‘玉石俱焚’!你之前是怎么跟我们拍着胸脯保证的?说那李氏商会是家族的转机!是生路!可现在呢?转机没看到,催命的符咒倒是先送上门来了!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林悦,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倾泻在她身上。
林悦深深吸了一口气,祠堂里沉水檀香混合着陈旧木料的气息涌入肺腑,带着一丝腐朽的凉意。
她挺直了那被无形的压力压得有些酸痛的脊背,目光如清冷的溪水,缓缓环视过一张张被阴影和焦虑笼罩的脸庞。
“二叔公,各位长辈,”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此信突如其来,悦儿亦是方才得见。字字句句,皆是恫吓之语。依我所见,这绝非偶然,正是那不愿见我林氏与李氏商会联手之人,投下的第一枚毒镖!其目的昭然若揭——便是要乱我心神,阻我合作之路!”
“哼!”
三叔林振业冷哼一声,他身形微胖,此刻眉头紧锁,脸上每一道纹路都刻满了忧虑,
“猜测?悦儿,你这全是猜测!万一……万一这信不是出自士族老爷们的手笔,而是我们不知何时得罪了的其他地头蛇、亡命徒?我们若贸然把这顶帽子扣在崔氏、王氏头上,岂不是自掘坟墓,连最后一丝转圜的余地都没了?到那时,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他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显然是被信中“玉石俱焚”四个字吓破了胆。
林悦心中焦急如焚,如同被架在文火上炙烤。
她深知,若此刻不能稳住这些被恐慌攫住的长辈,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合作契机,转瞬便会化为泡影,甚至可能引发家族内部的分裂。
“三叔的担忧,悦儿明白。”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沉稳有力,目光迎上三叔闪烁的眼神,
“然则,请诸位长辈细思:我林氏在青州经营数代,虽非巨富,却也一向与人为善,何曾结下如此深仇大恨,竟招致‘玉石俱焚’的威胁?再者,此信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与周掌柜初步议定合作意向、契书将成未成之际送达,时机拿捏之精准,岂是寻常宵小可为?其指向,不言自明!”
她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扫过每一位长辈:
“与李氏商会合作,绝非悦儿一人之妄念!此前工坊门前展示,人潮涌动,订单如雪,便是我林氏绣品实力与口碑的最佳明证!此路若通,我林氏便如困龙入海,前程不可限量!若因这一封藏头露尾、见不得光的恐吓信便畏葸不前,轻易放弃,那我林氏上下数月的呕心沥血,数百口人的翘首期盼,岂非尽付东流?更遑论,若我们此刻示弱退缩,无论对方是士族还是其他,皆会视我林氏为可随意揉捏的软柿子!今日他敢投匿名信,明日便敢断我原料,毁我工坊,后日便敢将我林氏彻底挤出青州!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我林氏,还有何立足之地可言?!”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厅内再次陷入一种压抑的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一些长辈眼中闪过挣扎和思索,显然林悦的话触动了一些他们不愿深想的现实。
然而,那信纸上冰冷的威胁和“玉石俱焚”四个字带来的巨大恐惧,依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们的理智。
就在这脆弱的平衡即将被打破之际——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一声凄厉的呼喊如同裂帛般撕破了祠堂的死寂!
一个浑身沾满烟灰、脸上带着燎泡的小管事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嘶哑变调,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惊恐:
“族长!各位老爷!城……城西!咱们城西新置办下的那处染整工坊……走水了!火……火势冲天!救……救不下来了!全……全完了啊!”
“轰——!”
祠堂内彻底炸开了锅!
“走水了?城西工坊?!”
二叔公林崇德猛地从主位上站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那处工坊是他力排众议,为了配合与李氏商会扩大合作后对染色布匹的需求,刚刚投入重金购置整修的新产业!是家族未来蓝图上的重要一环!
“天杀的!一定是他们!是那些写黑信的人干的!这是警告!赤裸裸的警告啊!”
二叔林崇德目眦欲裂,拐杖疯狂地杵着地面,发出绝望的悲鸣。
“完了!这下全完了!工坊烧了,还要得罪那些阎王爷,我们林家……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三婶再也控制不住,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凄厉,引得厅内女眷们也跟着啜泣,恐慌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
“不能再合作了!悦丫头,你听见没有!立刻!马上去找周掌柜,把这劳什子合作推掉!赔罪!磕头赔罪!求他们高抬贵手,给我们林家留条活路吧!”
五叔林振邦红着眼睛,冲到林悦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
巨大的噩耗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林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冰凉。
城西工坊!
那是家族未来重要的支撑点!
火光冲天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烧灼着她紧绷的神经。
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似乎真的飘来了那股焦糊刺鼻的气味。
“肃静!”
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低吼从主位传来。林崇德扶着椅背,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那个报信的小管事,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火……火势如何?可……可有人伤亡?”
“火……火太大了!从库房起的火,风又大,染缸、布匹、新进的茜草和靛蓝……全……全烧着了!工人们拼死抢出来些东西,可……可整个工坊……怕是……怕是保不住了!”
小管事涕泪横流,
“万幸……万幸发现的还算及时,工人们都跑出来了……只有几个……几个被燎伤了……”
“保不住了……保不住了……”
林崇德失神地喃喃自语,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跌坐回椅中,眼神空洞地望着祠堂上方缭绕的香烟。那不仅仅是工坊,更是他半生心血和对家族未来的期望!
“看见了吗?悦儿!你睁大眼睛看清楚!”
二叔公指着报信的小管事,又指向林悦,老泪纵横,声音凄厉,
“这就是‘雷霆手段’!这就是他们说的‘后果’!再执迷不悟,下一把火,怕就要烧到这祠堂,烧到我们每个人的头顶上了!你还敢说什么不退?!”
恐慌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祠堂。放弃合作、赔罪求饶的声音再次甚嚣尘上,绝望的情绪如同浓重的黑云,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林悦从巨大的震惊和悲愤中强行拉回一丝清明。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非但没有被击垮的颓丧,反而燃烧起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
那火焰,映照着满堂的惊慌失措,显得格外刺眼而决绝。
“各位长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相击般的清越和穿透力,竟硬生生压下了满堂的哭嚎和嘈杂。
“这火!起得太过蹊跷!太过巧合!我们刚收到恐吓信,转眼间工坊便遭此大劫!这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明吗?证明那幕后黑手,就在暗处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把火,就是他们投下的第二枚毒镖!就是要用这血淋淋的代价,烧掉我们的胆气,烧断我们的脊梁,让我们在恐惧中不战而降!”
她环视众人,目光锐利如刀:
“试问!若我们此刻如他们所愿,就此退缩,割肉饲虎,他们便会满足吗?不!他们会变本加厉!今日他们敢烧我城西工坊,明日便敢断我所有原料来源!后日便敢污我绣品名声,让我林氏在青州再无立锥之地!退缩,换不来平安,只会换来更深的奴役和彻底的灭亡!”
她向前一步,挺直的脊梁如同寒风中不屈的青竹,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这火,烧掉的是工坊,但绝不能烧掉我林氏的志气!这信,写的是威胁,但绝不能写垮我林氏的风骨!越是如此,我们越要站稳脚跟!越要让他们知道,林氏子孙,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她的目光扫过三叔公空洞的脸,扫过二叔公悲愤的眼,扫过三婶绝望的泪,最终定格在五叔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固守根本!工坊被毁,痛彻心扉!然主工坊根基尚在!立刻加派人手,日夜轮守!凡我林氏产业,增派可靠护院,彻查一切隐患!绝不能再给宵小任何可乘之机!此乃存续之基,不容有失!”
“其二,追查元凶!此火绝非天灾,必是人祸!我已托付苏然全力追查匿名信源头。同时,请父亲立刻报官!请衙门勘查火场,追查纵火真凶!无论阻力多大,定要揪出幕后黑手!明面上的官司要打,暗地里的探查更不能停!双管齐下,方能撕开这重重迷雾!”
“其三,”
她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与李氏商会的合作,不仅不能终止,更要加速推进!契书条款,我亲自与周掌柜敲定!务求尽快签订,落袋为安!此乃我林氏破局之剑!唯有握住此剑,我们才有与那暗中放火投信之人抗衡的资本!才有在这商海惊涛中搏出一线生机的可能!”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祠堂。
悲愤、绝望、恐惧……种种情绪在众人脸上交织变幻。
最终,那位一直沉默寡言、须发皆白的大族老,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浑浊的目光深深看了林悦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惊异,最终化作一丝沉重的叹息,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定鼎之力:
“崇德……悦丫头所言……虽……虽险,却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他喘息着,目光扫过众人,
“此刻自乱阵脚……无异于……引颈就戮……就……就依悦丫头……所言吧……固守根本……追查真凶……至于那合作……且……且看她……如何……与周掌柜……周旋……”
这近乎默认的态度,如同在汹涌的怒海中投下了一块沉重的压舱石。
二叔公张了张嘴,终究没再激烈反对,只是颓然坐倒,眼神灰败。
三婶的哭声也低了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三叔公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他看向林悦,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场濒临爆发的家族内乱,被林悦以近乎孤勇的姿态,暂时强行按了下去。
然而,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如同不散的阴魂,提醒着所有人,风暴才刚刚开始。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沉入西山,祠堂内迅速被深沉的暮色笼罩。
林悦独自一人走出祠堂。夜风带着城西飘来的、更加清晰的焦糊味,冰冷地灌入她的肺腑。
她抬头望向清贤书院的方向,夜色如墨,星辰隐匿。
苏然,此刻的你,是否也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为我林氏寻找那一线微光?
而此刻的都城,华灯初上,夜市喧嚣的人声如同潮水。
苏然的身影却像一尾游鱼,沉默地穿梭于这浮华光影之外的幽暗巷陌。
他手中紧紧捏着那封匿名信,指腹反复摩挲着纸张的边缘与墨迹的细微凹凸,仿佛要通过触觉,从中榨取出隐藏的信息。
他首先踏入了一家位于东市边缘、门脸不大却颇有口碑的“墨韵斋”。
店内陈设古朴,空气中混合着松烟墨的清香和宣纸特有的草木气息。
年过半百的店主戴着水晶眼镜,正就着油灯修补一册古籍。
“掌柜的,叨扰。”
苏然将信件递上,指着那略显粗糙的纸面,
“烦请掌掌眼,此等纸张,贵号可有售卖?或是城中哪家纸坊的货色较为常见?”
店主接过信纸,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又用手指捻了捻纸边,甚至凑近鼻尖闻了闻那微弱的、属于劣质纸张的酸涩气味。
他眉头微蹙,沉吟片刻,缓缓摇头:
“公子,此纸……名为‘糙黄笺’,乃是最次一等的竹纸,吸墨性强却易洇散,纸质脆硬易折,多为市井抄写告示、账簿,或是……嗯,一些不甚讲究的私信所用。”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些许歉意,
“此等粗纸,小号不屑售卖。至于来源……城西‘万利纸坊’、南门‘陈记纸铺’都大量出货,每日往来购买者如过江之鲫,实在……难以追查具体来源。”
苏然心中微沉,面上不动声色:
“那这墨呢?掌柜可能看出些门道?”
店主又细细看了看信上的墨色,蘸了些许在指尖搓开,凑近细闻,甚至取来一小块试墨的宣纸,用店里的几种常见墨锭对比着写了几个字。
最终,他还是无奈地摇头:
“此墨黑而无光,胶性甚重,略带刺鼻的松烟味,显是极廉价的‘大路货’,名为‘松烟粗墨’,多用于初学孩童练字或店铺记账。满都城,但凡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十有八九都备着此墨。公子,恕老朽眼拙,实在……爱莫能助。”
线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泛起微弱的涟漪便消失无踪。
苏然谢过店主,转身走出墨韵斋。清冷的夜风拂面,他并未感到失望,这本就在预料之中。
对方行事如此周密,自然不会在纸墨这等最基础的环节留下破绽。
他脚步不停,转向南城更偏僻处一家门脸更小的“陈记纸铺”。
此店位置隐蔽,灯光昏暗,店主是个眼神闪烁、精瘦的中年汉子。
苏然刚踏入门槛,尚未开口,一股极其细微、却让他后背瞬间绷紧的异样感陡然升起!
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斜对面昏暗巷口,两个穿着不起眼灰色短打的身影,如同融入墙角的阴影,在他进店后便悄然停驻,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纸铺门口。
被盯上了!
苏然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意闲逛的学子。他如法炮制,将信件递给陈记的店主,询问纸墨来源。
那精瘦店主接过信纸,只瞥了一眼,脸色便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
他刚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门口——那里,一个灰衣人状似无意地踱步到店门对面的摊位前,拿起一个粗瓷碗把玩着,侧脸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店主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他干咳一声,眼神慌乱地避开苏然探究的目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生硬和不耐烦:
“这……这破纸烂墨有什么好看的!满大街都是!走走走,别耽误我做生意!不买就出去!”
说着,竟像是避瘟神一般,将那封信胡乱塞回苏然手中,挥手赶人。
苏然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窜起。
果然!
有人在背后操纵,明目张胆地掐断一切可能的线索!
这肆无忌惮的干扰,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对方势力之大,已可只手遮天!
他不再停留,面无表情地接过信,转身走出陈记纸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两道如附骨之蛆般的目光,紧紧黏在他的背上。
他没有回头,只是加快脚步,迅速汇入夜市涌动的人潮。
叫卖声、嬉笑声、丝竹声嘈杂地涌入耳中,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和凝重。
这都城繁华的皮囊之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当他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重新踏入林家祠堂时,正厅内的气氛依旧压抑,但已不复之前的混乱。
林宏远强撑着在安排后续事宜,族老们虽面色沉重,却也在各自的位置上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疲惫的、风雨欲来前的死寂。
林悦独自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她的背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折的坚韧。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当看到苏然脸上那未散的寒意和凝重时,她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也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了然。
无需言语,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然走到她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夜风的冷冽:
“有人盯着。纸墨是最普通的‘糙黄笺’和‘松烟粗墨’,源头难溯。但……陈记的店主,看到门口的人,吓得立刻改口赶人。干扰……明目张胆。”
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
林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却又映着不屈的寒星。
“知道了。”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意料之中。这火,这信,这跟踪……环环相扣,步步紧逼。好手段。”
她看向厅中沉默的长辈们,最后目光落在强撑精神的父亲脸上,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诸位长辈,苏然带回的消息,印证了悦儿的判断。这绝非寻常宵小,而是有组织的、有恃无恐的打击!对方越是如此,越证明他们忌惮我们与李氏商会的联手!越证明我们这条路,走对了!”
“工坊的火,烧不垮林氏的筋骨!匿名的信,吓不倒林氏的脊梁!暗中的眼,盯不住林氏求生的决心!”
她的话语如同淬火的利剑,在凝滞的空气中铮然作响,
“明日,我便亲赴李氏商会!这契书,我林悦签定了!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我林氏,也闯定了!”
祠堂内烛火摇曳,将林悦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如同一个孤勇战士的宣言。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要将这微弱的烛光彻底吞噬。
然而,那一点光,却倔强地亮着,等待着破晓,等待着……那注定更加凶险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