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傍晚时分,乌云压顶。许晚晴站在院子里,感受着空气中刺骨的寒意。许大山已经出发去公社开会,临走前还特意警告她老实待在家里。

"要下雪了。"李秀兰望着阴沉的天色喃喃道。

许晚晴心跳加速——下雪会掩盖足迹,但也意味着更艰难的跋涉。她必须尽快行动。

"妈,我带铁柱和小花去王家庄看露天电影。"许晚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地道战》,他们念叨好久了。"

李秀兰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眼神飘忽:"今、今天别去了吧..."

"就让他们去吧。"奶奶在炕上插嘴,"丫头片子马上要嫁人了,以后想看还没得看呢。"

许晚晴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喜色。她没想到最顽固的奶奶反而帮了她。

李秀兰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早点回来...别冻着了。"

许晚晴迅速帮弟妹穿上最厚的衣服,自己也套上了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背包藏在衣服里,鼓鼓囊囊的,好在冬天穿得多不显眼。

"姐,真去看电影吗?"一出院门,铁柱就小声问道。

许晚晴将食指竖在唇前,摇了摇头。三人沉默地走在村中小路上,迎面碰上几个村民,许晚晴主动打招呼:"去看《地道战》!"

出了村子,许晚晴立刻带着弟妹转向一条隐蔽的山路。天色渐暗,零星雪花开始飘落。

"我们到底去哪?"小花冻得鼻子通红,声音发颤。

"去县城。"许晚晴蹲下身,平视着妹妹的眼睛,"姐要带你们过好日子,不用挨饿,不用怕爹打人。"

铁柱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但要走很远的路,你们能坚持吗?"

两个孩子用力点头。许晚晴从背包里掏出三个煮鸡蛋,一人分了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在寒冷中显得格外珍贵,三人狼吞虎咽地吃完。

雪越下越大,山路渐渐被白色覆盖。许晚晴根据前世野外拓展训练的经验,估算着距离和时间。到县城大约二十里路,按现在的速度至少要走四小时。

"姐,我冷。"小花的声音带着哭腔。

许晚晴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掏出几个塑料袋——这是她偷偷攒下的。她教弟妹把塑料袋套在袜子上,再穿回鞋里,可以隔潮保暖。

"像这样,明白吗?"她示范着,"铁柱,帮妹妹弄好。"

看着弟弟认真地帮妹妹穿鞋,许晚晴心头一暖。前世作为独生女,她从未体验过这种手足之情。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成冰冷的水滴。

三人继续前行。天色完全暗下来,只有雪地反射着微弱的光。许晚晴折了根树枝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探路。

突然,铁柱惊叫一声,滑倒在地。许晚晴急忙转身,看见弟弟抱着脚踝,疼得龇牙咧嘴。

"我看看。"她轻轻脱下铁柱的鞋,脚踝已经肿了起来。许晚晴心头一沉——在这种环境下扭伤脚踝非常危险。

她从背包里掏出最后一条布,沾湿后敷在铁柱脚踝上。"能走吗?"

铁柱咬着嘴唇点点头,但刚站起来就疼得倒吸冷气。许晚晴迅速评估形势:距离和周峻约定的碰头地点还有一里多路,雪越来越大,温度持续下降。

"上来。"她蹲下身,背对着弟弟。

"姐,你背不动..."

"少废话,快上来!"

铁柱犹豫着趴上姐姐的背。许晚晴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来。十四岁的男孩虽然瘦,但也有七八十斤。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托着弟弟,一手拄着树枝。

"小花,拉着我的衣角,千万别松手。"

三人以更慢的速度向前移动。许晚晴的呼吸越来越重,后背很快被汗水浸透,冷风一吹,刺骨地凉。她强迫自己计算步数来分散注意力——一百步休息一次,每次休息十秒。

走了约莫半小时,许晚晴的双腿已经开始发抖。就在这时,小花突然喊道:"前面有人!"

许晚晴心头一紧,眯眼望去。风雪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朝他们走来。她迅速放下铁柱,把弟妹护在身后,从口袋里摸出那把偷带的剪刀。

人影越来越近...

"许晚晴?"熟悉的声音传来。

许晚晴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周峻!"

周峻快步上前,看到三人狼狈的样子,二话不说接过铁柱背在背上:"快走,前面有个山洞可以暂避。"

有了周峻带路,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不到十分钟,他们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洞。洞里已经生起了一小堆火,旁边放着个包袱。

"我猜到你们会提前出发。"周峻放下铁柱,从包袱里拿出几个烤红薯,"天气太糟了。"

热乎乎的红薯让孩子们眼睛发亮。许晚晴却没急着吃,而是先检查铁柱的脚踝。肿胀没有加剧,但短时间内肯定走不了远路。

"我们得在这里过夜了。"周峻看着洞外越来越大的雪,"明天一早我有个朋友赶马车去县城,可以捎上我们。"

许晚晴犹豫了——每多耽搁一分钟,被抓回去的风险就大一分。但看着瑟瑟发抖的弟妹,她知道继续赶路太危险。

"好。"她最终点头,转向弟妹,"把鞋袜脱下来烤干,不然会生冻疮。"

周峻惊讶地看着许晚晴熟练地处理各种状况——用树枝搭简易鞋架,计算火堆距离避免一氧化碳中毒,甚至教孩子们做简单的脚部按摩促进血液循环。

"你...懂得真多。"他忍不住说。

许晚晴手上动作不停:"书上看来的。"这解释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夜深了,两个孩子围着火堆睡着了。周峻和许晚晴轮流守夜。轮到许晚晴时,她坐在洞口,望着纷飞的大雪,思绪万千。

前世此刻,她应该正在上海的某个高档餐厅里,与投资人谈笑风生。而现在,她却蜷缩在北方的山洞里,为最基本的生存而挣扎。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后悔。

"想什么呢?"周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晚晴摇摇头:"想以后的事。"

周峻在她身边坐下:"到了县城,你先住我舅舅朋友那儿。报名的事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后天是最后一天。"

"谢谢。"许晚晴轻声说,"你不必冒这个险的。"

"我父亲常说,知识不应该被埋没。"周峻望着火堆,"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许晚晴没有回应。她知道自己的"特别"源于那段无法言说的前世记忆。雪渐渐小了,东方泛起鱼肚白。

天一亮,四人就收拾行装出发。周峻的朋友如约在山脚等候,一辆简陋的马车停在路边。

"这是我表弟王建国。"周峻介绍道,"在县运输队工作。"

王建国是个憨厚的年轻人,看到许晚晴三人也没多问,只是招呼他们上车。马车比步行快多了,不到两小时,县城的轮廓就出现在视野中。

低矮的砖房,狭窄的街道,偶尔驶过的自行车——1978年的县城在许晚晴眼中简陋得可怜,却是铁柱和小花第一次见到"大城市",两个孩子兴奋地左顾右盼。

"先去东风旅社安顿。"周峻说,"然后我带你去报名。"

东风旅社是一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柜台后的中年男子看到周峻,点了点头:"来了?"

"王叔,这是我朋友许...许丽和她弟妹。"周峻递上一包烟,"麻烦您了。"

王老板打量了一下衣衫褴褛的三人,叹了口气:"二楼最里面那间,一天五毛,包热水。"

房间很小,只有两张木板床和一个脸盆架,但对许晚晴来说已经足够。她让弟妹在房间休息,自己跟着周峻去报名。

县教育局门口排着长队,都是来报名高考的年轻人。许晚晴紧张地捏着那张偷来的介绍信,手心全是汗。

"别担心。"周峻低声安慰,"现在管理不严,他们不会仔细查的。"

队伍缓慢前进。轮到许晚晴时,办公桌后的中年妇女头也不抬:"介绍信。"

许晚晴递上那张盖了章的纸。妇女扫了一眼:"许丽?"

"对。"许晚晴声音有些发抖。

"学历?"

"初中毕业。"许晚晴按照和周峻商量好的说。

妇女在登记表上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她一张准考证:"下月15号考试,地点在县一中。报名费五毛。"

许晚晴交钱的手微微颤抖——就这么简单?她原以为会有各种刁难。走出教育局,她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第一步成功了。"周峻笑着说,"接下来你得抓紧复习。"

回到旅社,许晚晴发现铁柱和小花已经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坐在窗边的小桌前,翻开周峻给的复习资料。

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照在书页上,许晚晴突然意识到——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再是许家的赔钱货,不再是刘家的准媳妇,而是一个有选择权的人。

"我会做到的。"她轻声对自己说,翻开第一页,开始认真阅读。